他们的存在,让绵州这个寻常的地方也变得不寻常。
小霞和小泉事前一定做足了功夫,对眼前景象一点也不惊讶,从容地介绍说:“目前绵州的江湖客大致分为四种:第一种是茶馆里主要是跑江湖的四大杂人‘医卜相巫’。难得今年有这么一回大会,他们来交换消息、兜揽生意。”
“第二种是集中在酒楼里的专业赌徒——据说今天晚上正式开始下注,目前大部分人都看好毒宗。”
“第三种是街上带着家伙晃的少年男女。他们是初出江湖的新秀,耀武扬威地来凑热闹,借机宣传自己,顺便物色另一半。”
“第四种是贪便宜的。比试结束之后,获胜方将以半价促销新开发的毒和药。很多人担心,毒宗一统毒药生意,江湖上连个竞争价格也没有,以后买毒药只好任他宰割。所以这一次他们带着不少银子,就等那时候抢购,囤积毒药以防日后价格疯涨。“小蝶又仔细看了周遭一圈,觉得每个人都在意味深长地研究她。
“哆嗦什么?他们又不认识你!”小霞瞥了小蝶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他们等的是师父。如果知道这次是你出马……哼!”
小蝶瞪了小霞一眼,无话可说。她看着乱哄哄的绵州,只觉得自己置身另一个世界,头脑有些发懵:她从来是个顺民,在本朝轰轰烈烈的普法活动中,可以把律典背出一半,急中生智的情况下还能想起来两条对自己有利的皇帝诏令。然而置身这些人中,王法成了空洞的论调。绵州出现的人开口闭口都是一些发生在月黑风高之夜、鲜血淋漓的命案,但他们的神态和口吻却好似谁提刀谁丧命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提起那些杀人凶手时,毫不避讳直呼其名,还不忘加上人家的家庭住址(例如某某山寨、某某山庄)……听到这个,小蝶十分心痒:要是把这些命案向官府举报,单是赏银就够她活一年半载。
小霞和小泉办理住店的时候,小蝶看到客栈大堂里聚集了许多人,都在听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高谈阔论。小蝶以为这少年是说书界的新秀。她喜欢听说书,当仁不让挑了一个好座位,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血淋淋的斗殴事件。难道这就是有江湖特色的说书?她没趣地咳嗽一声,打算退场,却听那慷慨激昂的少年开说一段新的人物传记:“要说轰动又有趣的大场面,近来江湖上真不多。若干年前,只有二十二岁的符先生成为五帮七会总龙头——从那以后,江湖上就再没有什么事能比这个更激动人心。”
他提到的“符先生”,毫无疑问就是小风的亲爹符朝宗。
小蝶又咳嗽一声,坐下了。谁知道少年只说了一句,又绕到别人身上:“后来黑鹰党奉朝廷的命令屠戮绿林,把江湖搅得天昏地暗。符先生死后武林已是一盘散沙。当时有位女侠,做了一件轰动的事——那位女侠就是现今武林盟主兰夫人。”
“武——林——盟主?”小蝶尽量压低音量惊呼一声:“世上真有这个人?”
此言一出,当即招来一片侧目和一阵轻蔑的低笑。小蝶在万众瞩目中冲那少年耸耸肩:“我一直以为这是人们刻意创造出来的神话,用来威慑难以管束的江湖健儿。原来世上真有武林盟主,还是个女的!”
“北风堡的兰菁湖兰夫人,论出身、身手、人品,哪一样也不输男人。她当上武林盟主的经过也很有趣,是迄今为止武林上的一段妙谈。”少年重重瞪了小蝶一眼,继续说:“兰夫人本来是要比武招亲,但是擂台上没人能打过她。那些男人不服气,又找了师兄师弟义兄义弟继续打,还是没有人能胜她。大家动了真格的,把师父辈的老家伙们搬出来报仇,但也赢不了当时十七岁的兰夫人——原本是比武招亲,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为期半年的擂台赛。”
小蝶举手提问:“奖品就是‘武林盟主’这个头衔?”
“当然不是!”少年瞥了小蝶一眼,摇头道:“兰夫人武功高,为人处事又妥当。打着打着她也不嫁人了,以武会友,结拜了三十九个义兄第,都是响当当的掌门人。再后来,黑鹰之祸暂息,武林推选盟主,大家都选了她。”
在一片充满憧憬和崇拜的低呼声中,只有小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位兰夫人,果然很会做事。”谁想到她如此低微的一句自言自语竟然被那少年听到——“那位姑娘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小蝶二度置身万众瞩目之中,不禁尴尬。有些话原本只在心里说说便可,但在一片灼人的目光里,她脸上一红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如果真的想嫁人,怎么会摆那么久的擂台,一直打到老爹辈的人物出场?据我所知(以前从说书的那里听来的)即使有人寻仇,也是私下解决,以全双方的脸面。她却把这些都摆上台面——万一输了,她要嫁个老头子不成?我看她原本就是要出尽风头、一举成名。”说到这里,她耸了耸肩:“她结拜了那么多兄弟。那些人舍不得撕破脸皮抢盟主,当然想推一个好摆布的女人上去。而且武林盟主也得尊他们为兄,说出来多体面!不过我猜,兰夫人一旦上去了,也不会任由他们摆布。”
她的直言不讳换来周遭一片哗然。那少年脸色变了变,抿紧嘴唇没作声。不少人直冲小蝶摇头:“你是谁家的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乱说话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前年重阳节柴帮帮主说错一句话,和淮西绿杨帮帮主翻脸,一夜之间两帮就拼杀了一百多人,每个死人都被割了舌头!”
小蝶在他们的起哄中又羞又怕,站起身想溜,忽然听到一片声讨中传来一句清亮尖细的异声:“你是谁家的小姑娘?这年头,江湖上像你这样头脑清楚的人可不多了。”一片嘘声中,小蝶看到了说话的人——一个又黑又矮的小老太婆。
马上有人冲那小老太婆皱眉:“范巫婆,你可不是初出江湖的小姑娘,怎么也跟着乱说话?”范巫婆干笑一声:“这个大家心里有数。谁不知道她养了两个没爹的女儿……”
这一下,不只厅堂里仿佛炸了锅,连那个貌似很有涵养的少年也涨红了脸跳起来。小蝶对别人的私生活没兴趣,趁乱要溜。然而很不凑巧,客栈门口冲进来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冲着人们大呼小叫:“最新消息四则!一,药宗宗主任绯晴病逝。二,三年前解开毒宗毒人的药宗弃徒周小蝶重现江湖。三,周小蝶接任药宗掌门之位,前来赴会。最后一条价值一两银子,愿闻其详者请交钱!”鉴于这个号称“顺风耳”的家伙已经公布了三条一手消息,厅堂中大部分人开始解腰包。
小蝶对此毫无兴趣,出门时正好遇上小风。他一拉妹妹的胳膊,兴趣盎然地问:“小蝶,刚才我发现一处隐蔽的点心铺——它既然不怕巷子深,必能做出好点心!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尝尝?”
点钱的“顺风耳”很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停下手中的活计,瞪大了眼睛指着小蝶:“你、你你你、你就是任绯晴和易天的女儿?!”
厅堂中忽然静了下来,仿佛每个人都中了魔咒,静静地盯着小蝶。甚至那个很推崇兰夫人的少年,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
13 交手
“到底是谁把这事情说出去?”小蝶紧闭了房门,把木地板跺得“空空”直响,“怪不得我娘一直不肯说出这个秘密——一旦让三个人知道,全天下的人马上都知道了!”
“你这样说,好像是我们三个把这件事说出去似的。”他哼了一声,有些委屈:“妹妹,你应该相信我的为人。”
“我相信你清醒时的为人,但我对你的酒量没信心!”小蝶跺着脚大喝:“说,是不是你什么时候喝醉了酒后胡言乱语?”
小风涨红了脸,理直气壮地反驳:“自从我花光你的私房钱,在你自私歹毒的打击报复之下,还有喝酒的可能吗?”
此话确实不假——自他花钱的大手笔让小蝶的积蓄一泻千里,小蝶不得不在生活起居上省吃俭用。头一笔大幅度削减的开销就是小风的酒钱。
“也许是……”小风压低声音,才说了三个字,立刻被小蝶挥手打断:“不可能。”她微微垂下眼睑,轻声说:“不可能是师姐。”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你想不到的事。”小风凑到小蝶身边,推心置腹地分析:“你爹当年结仇不少。让我们想想,如果你被你爹的旧仇人杀死,谁会得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