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惊醒过来,端了端身子,摆摆手说道:“不用了,那么多客人在,我这个做东道的反而先回去歇着,成何体统?你去泡一杯酽茶与我来吃了,消消食,提提精神。”
“是。”明玉应下,下去洗手泡茶。待她端着一杯红亮的普洱上来,太夫人却面有疑色,指着湖畔抄手游廊处的宾客问道:“怎么我打个盹的功夫,客人少了那么多?是不是下人没有伺候好,气跑了客人?”
国公府大少爷两个儿子推有孕的亲婶娘下湖,还口出误言的事情被带着小孩子拜寿的客人们知道了,担心继续留下去不妥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何必留在这里看八十岁的老寿星尴尬呢?日后不好见面啊,所以这些客人找了各种理由向当家的世子夫人提前告辞了,只留下一些不明真相的贵妇留在湖边看戏话家常。
太夫人房里“明”字辈的丫鬟都是打小伺候太夫人的,这明玉更是太夫人心尖上的人,是个红楼梦里头鸳鸯般的人物,她深知其中缘由,但夫人和世子对她千叮嘱万嘱咐,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先不要告诉太夫人为妙,横竖于是她镇定笑道:
“老太太的千秋,下人们那里敢怠慢客人呢,一来是此时天色不算早了,有些夫人家里有事,就先告辞走了,二来呢,方才唱几折牡丹亭的落玉下去休息了,这会子在戏台上唱西厢记的是他徒弟,这徒弟虽好,但远不及师傅,姜还是老的辣嘛,落玉珠玉在前,所以听戏的渐渐少了,好些年轻的小姐去后花园赏花放风筝。”
明玉这话说的漂亮,“姜还是老的辣”等话还不动声色的拍了太夫人马屁。
“哦,难怪呢。”太夫人接过曜变天目茶碗饮了半口,而后吩咐道:“去和戏班班主落玉说,我们给双倍的价钱,再请他出来唱几折戏。”
“是。”明玉应下,正待遣管事妈妈去找班主说和说和,冷不防太夫人又问道:“怎么不见夫人和世子夫人?”
明玉转身笑道:“有些客人告辞,这会子两位夫人应该在二门处送客呢。”
“嗯。”太夫人心下不作疑惑,点点头说道:“虽说我们国公府是南京大家,但越是如此,礼仪就越不能废,跟她们两个说我知道她们今日辛苦了,到了晚上家宴的时候,我会重赏她们。”
等到了晚上,这纸就包不住火了,只希望五少奶奶平安无事才好,否则——明玉想起顺平侯夫人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心下一阵慌乱,忙转身离了这里,吩咐两个小丫鬟好好伺候着。
明玉出了莫愁湖,一个管事妈妈模样的忙迎上来,明玉急忙问道:“太医请来了没有?五少奶奶有无大碍?”
“太医倒是来了,只是——。”管事妈妈吞吞吐吐道:“只是这位太医是顺平侯夫人见太医迟迟不来,便取了侯府的牌子请来的,咱们请的太医至今都还有影子。”
国公府这下丢人丢大了,明玉听的心惊,“太医是谁出去请的?事关五少奶奶和胎儿的安危,怎么如此不上心?!”
管事妈妈见四处无人,便凑过去低声道:“姑娘您说巧不巧?出去请太医的,恰好是大少奶奶陪房过来的人。”
大少奶奶的陪房,就是太夫人娘家家生子,明玉恨恨道:“大少奶奶自己不尊重也就罢了,整日的把大少爷往歪路上引,拖累的两个小少爷家教也不好,这下连太夫人的脸面都被丢尽了,此刻她人呢?”
管事妈妈说道:“据说去五少奶奶院了,这会子和五少奶奶的五堂姐、周翰林夫人对上嘴、打官司呢。”
一听这话,明玉彻底死心,心里反而轻松下来,说道:“大少奶奶带着两个小少爷负荆请罪的话,还有一丝将此事遮掩过去的机会,如今她自寻死路闹开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你去和两位夫人说,老太太这边我兜不了多久了,还请两位夫人速速了结吧,总不能要老太太出面收拾残局。”
管事妈妈应道,“我这就去。”刚走了几步,明玉叫住她,说道:“麻烦妈妈和我那妹子明珠说一声,这事闹大了,她身份尴尬,能避多远避多远,千万别搅合进去。”
管事妈妈脚步一滞,说道:“这个——明珠以主事身份接待顺平侯夫人,顺平侯夫人大怒,这会子,已然覆水难收了。”
明玉听了,身形一晃,定定神道:“我知道了。”
妹子啊,我早就说过,贪心不足蛇吞象,可这是世上那条蛇最后吞了象?还不是都被象一脚踩死了……
魏国公府厅堂内,魏国公世子夫人和婆婆魏国公夫人相对枯坐,这时进来一个丫鬟,说“奴婢哥哥另请的太医已经去了五少奶奶院,可是这位太医听说有太医正在里间问诊,两话没说提着药箱就走了。”
“千赶万赶的,还是迟了一步啊,同行相忌,那位太医肯定是要主动避开的,这下又是我们国公府失礼了。”魏国公夫人叹道。
世子夫人吩咐道:“虽没有看病,但也要封一封诊金给他的。”
丫鬟说道:“奴婢给了最上等的红封,可是那太医不肯要,说无功不受禄,匆匆走了。”
魏国公夫人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已经把人得罪了,这位太医以后是不肯上咱们家门的。”
丫鬟悄然退下,世子夫人跪下请罪,“都是媳妇管教无方,出了这等大事,请夫人责罚。”
魏国公夫人苦笑道:“追根究底,这也不是你的错,大孙子腿脚残疾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大孙子媳妇也不是你做主娶进门的,老太太怜惜大孙子,从小就将他抱过去养在身边,宠溺太过了,耳根子又软,经不起人挑唆,慢慢就兄弟离心了。”
太夫人是个厉害婆婆,魏国公夫人年轻时没少吃苦头,她就索性躲起来,将管家之权交给儿媳妇世子夫人,横竖做的少,出错就少,都说隔辈亲,太夫人对魏国公夫人严苛,可是对孙媳妇世子夫人倒比较宽容。
世子夫人眼里出现一抹厉色,“都是那愚妇挑唆的,媳妇只有两个儿子,小时候兄弟俩虽然不养在一处,但是关系很好,大儿子腿脚被人嘲笑,还不是他亲弟弟打将过去给哥哥出头?可如今,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起了萧墙之祸,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两个是我的亲孙子,五儿媳妇肚子里的也是我的亲孙子,我现在左右为难,还请夫人指点迷津。”
魏国公夫人当甩手掌柜习惯了,那里肯接着这个烫手山芋?她对大少奶奶的为人心里明镜似的,若能动早就动了,可是这个大孙子媳妇是太夫人挑的,而且还是娘家人,太夫人护短是出了名了,国公夫人不敢触这个霉头。
所以魏国公夫人打起了太极,说道:“府里是你当家,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顺平侯夫人,听丫鬟们说,咱们送过去的点心粥品她一概没动,只是说看着亲妹子受苦,她无心茶饭。方才明玉也派了人来,说她只能哄着老太太一会了,若等宴会散了此事都没了结——恐怕老太太这个年纪受不住啊。”
世子夫人忙说道:“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今天又是八十大寿,肯定不能由她老人家给顺平侯夫人这个晚辈赔礼道歉的。可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就是我豁出去脸面和顺平侯夫人赔礼,这也不是一两道歉话就能罢休的。”
国公夫人点头道:“那是自然的,现在咱们诸事不占理,这事岂能轻易糊弄过去了?再说了,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顺平侯府不追究,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世子夫人为难道:“若要处置,其实也就是明珠和大儿媳妇两个人,可是这两人偏偏是老太太的,这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若不处置,顺平侯夫人断然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