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竹榻上,糜芜缩在一角,看着情形诡异的谢临,忍不住地笑。
他长手长腿的,此时都伸展开来,勾住竹榻边沿不慌不忙地摇着,弄得那张榻像散了架一样,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脸颊上火辣辣的,可心里的笑意又实在忍不住,糜芜压低了声音嗔道:“谢临,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鬼把戏?”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谢临一边摇,一边留神着窗外的动静,时不时还在竹榻摇晃的间隙里细着嗓子嗯哼两下,脸上也都是笑,“哄人的鬼把戏,我一向都拿手。”
认识他到现在,唯有此时随口说着市井粗话的他,才最是可爱。糜芜嗤一声笑了,调侃地说道:“好个清贵的少爷,好个谢二公子,真没想到弄起这些鸡鸣狗盗的把戏来,也是轻车熟路!”
眼睛早已经适应了黑暗,谢临看着角落里的糜芜,压低了声音:“我会的鸡鸣狗盗还多的很呢,跟我在一起久了,你就知道了。”
在一起?糜芜笑着摇摇头:“我猜也猜得到。”
暧昧的声音有片刻停歇,谢临留意到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心里竟有些挣扎。左右她也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就这样一直胡闹下去,也是极难得的时光。
然而他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人走了。”
下一息,糜芜跳下竹榻,笑道:“榻就让给你吧,我去椅子上眯一会儿。”
“我去吧,还像上回那样,”谢临坐起来,轻手轻脚下了榻道,带着自嘲的笑意说道,“好歹我也是轻车熟路。”
糜芜见他说起暮云山行宫那一夜,便也没再坚持,默默地走回来躺下了。枕席之间还残留着谢临的体温,那股淡淡的松叶气息萦绕在鼻端,这个夜异常的安静,又异常的热闹。
糜芜不觉便叹了一口气。
谢临往椅背上塞了个枕头靠着,又将两条长腿放在桌上伸展开,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陛下,”糜芜闭着眼睛背朝着他,声音里便有些惆怅,“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谢临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低沉:“糜芜,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办?”
“我?”糜芜怔了下,跟着笑起来,“我怎么样都能过。”
是了,她便如她的名字一样,蘼芜,茎叶纤弱,却又生机勃勃,无论是生在上林宫苑,还是生在水畔溪边,她都能活得有滋有味。只是,谢临却不能不担心,眼下她已在局中,错综复杂的情势便如同滔滔洪流,即便她想自在,也难免被巨大的力量挟裹了,身不由己地冲向未知的方向。
心底蓦地生出一丝怜惜,谢临轻声道:“等此间事情已毕,我带你走吧。”
“走去哪里?”糜芜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你想去哪里都行。”谢临在黑暗中看向她,“再不用困在宫里,什么事都不能自主。”
糜芜怔了下,老半天反应不过来,等品出了其中的滋味,鼻尖不觉有点发酸——他竟然懂得!
心底一丝暖意,慢慢地洋溢到周身,糜芜低低地笑着,轻声道:“你这话说的……在外人眼里,我能进宫,能在皇帝身边,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谈什么被困住了?”
谢临摇摇头,道:“若是能重来一遭,你还去暮云山吗?”
“为什么不去?即便重来一回,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哦不,要是能重来一回,”糜芜嫣然一笑,“我会早些提醒陛下。”
她心里,还真是很惦念皇帝。谢临笑了下,问道:“你喜欢在宫里?”
“不喜欢。”糜芜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为什么还要来?”谢临问道。
“你生在富贵丛中,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万事不能自主。”糜芜唇边噙着笑,轻声道,“没有钱,没有依靠,像路边的野草,谁都能踩一脚,想要护住自己,护住在意的人,必须使出百倍的力气。宫里多好呀,这里就连杀人,都是斯斯文文,给了罪名才能杀,不比我们这些穷人,拿不出二两银子的药钱,一场风寒就能要命。”
“穷人的命不值钱,那句话怎么说的?叫做命如草芥。”糜芜慢慢地吐着气,轻声道,“我喜欢权势,宫里才有我想要的一切,即便重来一遭,一切都不会变。”
谢临沉默片刻,低声问道:“是你娘亲?”
“嗯。”黑夜里传来她的回应,似乎闷住了,有些含糊不清。
谢临很想拥她入怀,好好地安慰,但他知道她还是会躲开,于是调转了话题,极力帮她化解压抑的气氛:“若是你有钱有势,你会怎么样?”
耳边听见她带着一点哽咽的笑:“自然是花天酒地,挥金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