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寂寂,男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辨,他快步走回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糜芜,一字一顿说道:“既招惹了我,此生此世,除了我,你谁也休想嫁!”
糜芜一只手拢着领口,在黑暗中看了他,嗤的一笑。
男女之间,果然是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落了下风。眼下看来,是他输了。
所谓嫁他,所谓正妻的名分,不过是用来试探在他心中的分量,他既然犹豫,她就没必要留恋,更何况最强的那个,始终都在宫里。
假若她有惠妃的手段,又何愁帮不到窈娘,又何愁不能做自己的主张?
糜芜摇了摇头,闲闲说道:“我的事,并不是你说了算。”
崔恕便道:“你尽可以试试。”
“好呀。”糜芜歪了头,笑笑地看着他,“那么我就试试。”
任凭他手眼通天,也绝对管不到皇帝。
最初的愠怒很快过去,崔恕平复了心情,淡淡说道:“奉陪到底。”
“好。”糜芜径自在帐中躺下,道,“走的时候替我带上门,窗户也要关好。”
她翻了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呼吸很快绵长了起来,崔恕在微弱的光亮中看着她蜿蜒的轮廓,心中沉浮不定,终究还是迈步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跟着又关了窗。
走到院中时,不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男女之间便如对弈,不管执黑执白,先发后发,但凡棋手心意动摇者,这一句便显了颓势——说到底,他对于她,终究是必得之心太盛。
她并没什么可以跟他谈的条件,然而她只凭着自己,便拴牢了他。爱欲之事,从来都是蚀骨毒药,沾不得。
崔恕摸了下唇上的红肿,快步走了出去,只等功成回来,便是娶她的日子,她这剂毒药,他势必要饮下去。
五更时分,糜芜悠悠醒来,抬眼看时,窗纱上已经一片透亮,也不知道崔恕这时候走了没有?
嘴唇上突然火烧火燎起来,耳根上也觉得热,糜芜捂着脸,突然想起那天他那句“别以我不会动你”,一颗心越发跳得厉害。
这个男人,真是极难掌控,与他的每次较量,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只怕葬送的就是自己。
外面渐渐有了人声,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所有决定要带走的家什物件都会赶在日落前送走,江家诸人也会搬去宗祠后边供祭祀的地方居住,今天,也是窈娘与霍建章约定的最后一天。
坐在妆台前梳头时,拾翠见瓷枕放在桌上,不觉好奇问道:“枕头怎么在那里?”
糜芜心底一跳,想起昨夜种种,下意识地掩了唇。他这时应该已经走了吧,也不知他该如何掩饰唇上的伤?
巳时前后,几辆大车载着江家的主子们驶出曾经的忠靖侯府,缓缓向宗祠出发,糜芜与刘氏坐在最后一辆车上,满耳朵听见的,都是女人们喟叹哭泣的声音,就连刘氏也眼睛湿湿,看着她没好气地说:“到底是你心肠硬,一滴眼泪都没有!”
糜芜嗤的一笑,拈一颗樱桃塞进她嘴里,轻快地说道:“反正搬到哪里都能跟祖母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哭呢。”
刘氏叹一口气,闷闷地说道:“我打十岁上头被卖到忠靖侯府,到如今也在这里头住了四十来年,从来没想到临老还要被撵出去……”
糜芜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世上的事难说的很,谁敢说我们就回不来了呢?”
就在此时,最前面的车子里突然传来顾梦初的斥责声,跟着又是苏明苑呜呜咽咽的哭声,糜芜皱了眉,道:“祖母,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太太好像跟明苑姐姐拌嘴了?”
“你还不知道吧,”刘氏冷哼一声,“苏明苑看不上绍儿,吵闹着要嫁崔恕,差点没把姓顾的气死。”
糜芜乍然听见崔恕的名字,不觉怔了一下,唇上立刻又热起来,转了脸说道:“崔恕好福气,竟能交上这种桃花运。”
“什么福气,被苏明苑瞧上那才叫倒了八辈子的霉!”刘氏道,“我最看不上她那副模样,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被姓顾的宠得比正经官小姐还尊贵,明明好吃好喝伺候着,绫罗绸缎身上穿着,偏她整天哭哭啼啼的,好像谁都亏待了她似的,讨厌得很!”
“祖母说的痛快!”糜芜定定神,转了话头,“那天我听太太说了一句话,她说,我娘害死了她娘,这是怎么回事?”
刘氏皱了眉,想了半天才摇摇头,道:“这话从何说起?顾家老太太我记得是得了急症,跟你爹同一年没的,与你娘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