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说实话这个问题在来许昌之前,沮授从没有想过。作为一名以仁恕为根本的儒家子弟,声名显赫的河北名士,即便是在如今袁氏势微之时,沮授的风度也是颇有些拥趸为之折服的。即便是对上好感欠奉,如今正打着河北主意的曹操,或者是吕布秦旭这趁人之危的家伙,沮授最多也只是心中厌恶而已,还远远达不到恨的程度。
但眼前这个人,却是令沮授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沮授只看了面前之人一眼,就感觉胸中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团火,燎的五脏六腑一阵炙热。一股子莫名的戾气,也自尾骨开始,顺着脊骨,直冲囟门,整个人都处在了亢奋中一般,只感觉除非是抛却了面子,本能的狠狠用拳头教训来人一顿,心中才能舒坦。
见沮授脸色剧变,平日间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竟有几分狰狞之色。究竟何人能令沮授这般人物有如此反应,甚至在潜入许昌之际还能有这样激动之举,袁尚也是吃了一惊。
“许……许攸!?”顺着沮授的目光看去,便是袁尚也是一呆,顿时明白了沮授这般作态的原因。
许攸,子子远,少时便同袁绍相熟,说是至交好友也不为过。袁绍当年同董卓翻脸,出奔渤海召集义兵讨董时,许攸便毅然决然弃了朝中官职,随袁绍远赴河北,向来被袁绍倚之为心腹,委以谋主之地位,从不见疑。在袁绍困守渤海,未曾得势时,是许攸不离不弃,一路随袁绍战渤海,征南皮,会诸侯,直到后来全盘接手了冀州韩馥的势力之后。尽管彼时袁绍身边已有田丰、沮授、审配、逢纪等智计高绝之辈附从,但对于许攸,袁绍却一如既往的视之异于常人,名为君臣,实为朋友。袁绍三个儿子,在袁绍在时,也是以叔父之礼。来同许攸相处。而袁尚,因为幼时常伴在袁绍身边,相比之下同许攸,关系也是最好。
袁绍同许攸的这种君臣相和的景象,一直持续到了吕布出奔河内时,才起了悄然的变化。先是许攸奉袁绍之命。欲同彼时落魄的吕布结亲,为袁尚求取吕布爱女吕玲绮为妻,却不料被仿佛横空杀出的秦旭给搅了局不说,还被这个当时不过一介“家奴”的秦旭,给激的吐了血,后来算计吕布不成,反倒是失却了邺城的存粮。在袁尚的印象中,好像就从那时起,自家老爹袁绍,便对许攸有了成见。加上之后吕布一路腾飞,许攸失手被擒拿,袁绍念在旧交也是心腹谋士的份上,大力相救时,却不料非但是许攸没有救回来。反倒是连逢纪、审配都折了进去,许攸竟然降了!
许攸的投降,对于当时的袁绍的打击是巨大的。而也是从那时开始,说来也邪门了,一向气势如虹的袁绍军势就开始走上了下坡路,无论是在对付黑山贼还是公孙瓒的战事上,连连失利。最后在长安之事上非但也是没有成功,连袁绍都把性命搭了进去。而本就同性子略显得轻佻的许攸不甚合拍的沮授,显然将这一切都归罪到了在关键时刻降了吕布的这三位同自己“齐名”的袁绍心腹谋士的头上。
如果许攸当初不请缨去和吕布接触,最后逼吕布离开河内。说到底没有用武之地的吕布,也不会有在之后短短这三年多之中,成为手控三州的大势力之一,而此消彼长之下,因为麾下四大心腹谋士投降了仨,对于袁绍实力的打击极大,或许也就不会在长安争夺天子之事中,被曹操摆了一道不说,还令秦旭这竖子成名宇内。或许……或许……,太多的或许了!袁绍暴毙,袁氏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在或许可以称之为迁怒的沮授看来,其本源的原因,就是因为许攸。
不过沮授也算还能克制情绪,平日里见不到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虽然沮授对投靠了吕布的自家曾经的三位同僚厌恶之极,可毕竟这三人已经被吕布委以重任,沮授和身后的田丰、刘氏,尚且为了袁尚之事情有求于吕布,自然不会去给自己设置障碍。可如今见到了真人,也不知怎得,许是不论在邺城还是临淄,情绪都被压抑的太过利害,让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的沮授几番的忍耐,终于有了失控的态势。
“公与先生!这里是许昌!”袁尚小心的拉了拉沮授的衣袖,颇有些颤声的说道。自在确认了正在这糜家商行之中,同样一副儒士打扮,正同店中人问些什么之人,竟然是许攸之后,袁尚就心知坏了。别的倒也算了,这当年被称作袁绍麾下四大谋士之首,地位犹在沮授之上的许攸,本就是一贯火爆脾气的沮授的软肋。而现在,袁绍死了,袁氏垮了,河北也危在旦夕,甚至只为了多保存冀州在袁氏手中一日,就要冒奇险来曹操的地盘,面见并无甚实权的大汉天子。而远远看去,许攸的样子竟似颇为悠闲,这两下一对比,沮授能忍的下去才怪。
“哼!看来我等的谋划要改改策略了!这小人如今也来了许昌!就算不是奉了吕布和秦旭的命令,也九成九不会和我等一条心,说不得以那许攸的小心眼,还会设计我等也说不定。还是另寻他法比较好!公子,我们离开这里!”暴怒中的沮授心头还是有几分清明的,知道以这种状态,在发现了许攸此刻也在许昌之后,定然会受其影响,虽然心中知道的很清楚,眼下袁尚同冀州之事才是正事,重中之重,可不知怎得,就是在见了许攸之后,心中怎么也压抑不住要冲上前去掐死这忘恩负义之徒的念头。再者,现在许攸毕竟已经是青州之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给此行带来不便,倒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去搀和青州在许昌落脚地之事。哪里不能歇脚,反正此来目的,他自己同秦旭已经推演过多次了,虽然有预感许攸此番来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但沮授自认虽然早已将行程背的滚瓜烂熟,但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临场发挥才会惯用,因而在见了许攸之后,选择了毅然离开。
“刚刚那两人怎的这般眼熟?上官,是这店中老主顾么?”沮授同袁尚前脚刚走,那一时迟疑却是已经引起了这边正同糜家在许昌商行的管事交谈的许攸的注意。说实话,在甫一见沮授两人背影时,就连许攸也是被吓了一跳。许攸和沮授不和,或者说沮授和其他与之齐名的三大谋士不和,这在当时的冀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许攸却是也清楚的很,自己倒霉催的被秦旭第一个拉拢了过来,紧接着不到两年的时间,袁家就从当时的庞然大物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有不少袁氏旧臣,不明所以之下,皆是将屎盆子扣在了他许攸的脑袋上,让许攸是有口难言。而根据小道消息,沮授又是最恨自己的一个,这要是被他碰上,以沮授的性子,便是当即开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许攸来许昌可是有要事要办的,倘若是因为这么点小事而导致功败垂成,那许攸自认才会百死莫赎!
“回先生话!您也知道,许昌虽然不比临淄,可毕竟也有数十万人口,这两人……似乎……好像……这个……”这人不过是个商行主事,平日间接触的类似装扮的人许多,刚刚又没有看清楚,更遑论哪里还记得住并描绘的出那两人的长相?因而被许攸问起,回话声多有几分支吾之意。
“罢了罢了!或许是某眼花了吧!”并不知此番内情的许攸,再加上刚刚不过是看了个背影,心里也是拿不准,后来被这主事一提醒,才恍然此地乃是许昌,据说沮授田丰这两位当初连自己打内心深处,都佩服的不得了的主儿,此刻正在稷下学宫教书才对,又怎么会出现在正同河北交战的曹操本营这里,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先生,我等之前不是已经答应秦使君,到许昌之后,便依计行事。这番咱们修改了行程计划,倒也没有什么,但没有了温候和秦使君的提前交代,我等如何在曹操大军的眼皮底下,才能尽快入宫面圣啊?”随着街面上留守巡逻的兵士衣甲颇为频繁,再联想之前在城门口被征用了车架之事。便是再年幼,袁尚也是嗅出了几分危险的气氛来。在袁尚看来,现在最为稳妥的,还是根据之前约定的路线,由在许昌混得颇有些头面的糜家主事,借着送货之机,将两人引荐到国舅董承的府邸之中,再依计策形式。
“事有机变!来时没有想到过大汉陪都竟然会有这样暗流涌动,没得办法,三公子,为大事计,还请您委屈一段时间吧!”袁尚的话其实挺有道理,但沮授却是丝毫不以为动,冷笑一声,对袁尚说道:“至于秦某人的计划,呵!就偏偏只他识得董国舅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