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拐进王驸马胡同就瞧见那部乳白色DeSoto。这小子,原来是从我家给我打的电话。他进了大门。院子里立着一个半个人高的白色电气冰箱。厨房里有人说话。
“回来啦!”徐太太在炉子前边转过了头。罗便丞站在后边看她烙,一只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也没用筷子,白手捏着一张饼,“我已经吃了两张了。”罗便丞转身把盘子搁在案板上,“下边儿都是你的……”他挤了挤眼睛,“听过吗?有钱难买末锅饼。”
“这张好了,谁吃?”徐太太看见罗便丞摇头,就给了天然。“可没什么就的……有点儿咸菜,炒了几个鸡子儿。”
天然脱了大衣,站在案头连吃了两张。罗便丞说冰箱在他家搁了一个多星期,没时间送。他昨天才从天津访问了张自忠回来。
厨房没地儿摆,也太油。于是两个人把冰箱给抬进了东屋餐厅,上了正房去坐。罗便丞说还有架收音机。天然说不要,没什么节目好听。
“你以为日本军队在长安街上演习过分吗?”罗便丞陷进了软沙发,“那你上天津去看看……日租界不用提了,英租界,法租界,义租界,到处都是浪人,汉奸,特务,便衣……这还不说,日本驻屯军总司令部,就在市中心的海光寺!”
显然罗便丞很欣赏这位现任天津市长,这位三年前在喜峰口以大刀击退了铃木部队的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不是《辛丑条约》不许中国在天津驻兵吗?张自忠就把他的三十八师一批官兵改编成了保安队,换上了保安队的土制服,来维持天津的治安……不是这样的话,去年夏天他刚上任,就有日本特务在金刚桥闹事,不可能不流血,也不可能不扩大……驻屯军司令田代皖一郎,肯定借口护侨占领天津……”他顿了顿,慢慢自己笑了起来,“你听过英租界洋车夫的事件没有?”
“没有。”
“也是去年夏天,也是他刚做了市长,英国巡捕打了个洋车夫……结果市长下令,英国不道歉赔偿,洋车不去英租界,不拉英国人……”他哈哈大笑,“这还不算,就上个月,又因为英国货进出都不交税,我们这位将军市长又下令禁运,不许开船……天津人都佩服他。”
徐太太进来端了壶刚沏好的香片。李天然叫她收拾完了就回去。
他倒了一杯给罗便丞,“你的访问写完了吗?”
“早上就发出去了……”他吹了吹,喝了一口,“哦,对了,他还跟我谈起了那个日本人。”
李天然知道指的是谁,还是问了一句,“哪个日本人?”
“上次我们谈的……那个给打死的羽田……”罗便丞微微摇着头,“显然这个羽田不简单。张自忠说,土肥原为了这个案子找过他两次。”
“张自忠怎么认为?”
“他说羽田是土肥原派到北平的特务。”
难怪蓝青峰觉得没多问就一掌劈死了他,有点可惜。这些都不去管了,李天然想知道案情给侦察到了什么地步,就稍微夸张地说了声,“是吗?”
“你听,土肥原一口咬定说,不是蓝衣社干的,就是共产党。”
“是吗?”
“你再听。张自忠还看到了那首诗,还问我知不知道那位‘侠隐’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内幕消息没有……不过建议他把这首诗当做证据,转给土肥原,就说有个‘燕子李三’,重返阳间,替天行道,掌毙羽田。”
李天然摇着头笑,“只有你们美国记者能这么乱开玩笑……你怎么安排到这个访问的?”
“跟访问北平市长秦德纯一样,都是蓝先生帮忙。”
李天然心中微微一动,“可是访问是你一个人?”
“蓝也在场,他陪我去的。”
“他没说话?”
“说了……”罗便丞扬了下眉毛,“他说要是日本人肯接受这个,也不会搞个沈阳事变了,更不会驻兵华北。”
李天然平静了下来,“蓝先生没提他儿子的事?”
“蓝田?没有。”
李天然喝了口茶,把蓝田给卓十一那帮人打了一顿,现在要去当空军的事说了一遍。
“真的?!”罗便丞吓了一跳,“那位少爷?去当空军?”
“一点儿不错。”
“我看是北平玩儿够了,也可能失恋了……要不然就是爱上了飞行员制服。”
“可能,但主要不是。”
“不管是为什么,祝他好运……”他举起茶杯一敬,喝了一口,“可惜不是酒……”
“以茶当酒……祝他好运……”
“希望他知道当空军是要打仗的……尤其现在,”他喝完了茶,看看表,“说到酒,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了……走,出去喝,我请。在天津赌了场马,赢了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