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春天到了,游廊上的盎然绿意之中,小娘子的眼角眉梢跳跃着温柔的清光。阿援也为小娘子而高兴,却又想到了别的事情:&ldo;可是这样一来,将军又要出征去了?……他明明好不容易才回京来的。&rdo;
秦束的神色微微一动,笑容亦敛了些许。&ldo;若不是他,也是河间王,我们的主力总不能都留在洛阳。&rdo;她的声音低了低,&ldo;自从他回洛阳后,我总是感觉……感觉他变了。不,也可能他从没有变,是我终于接近了他一些,却更加看不懂他了。&rdo;
阿援没能明白,却隐约有些忧虑地望着秦束。
秦束望向红墙四合的庭园,华枝春满,葳蕤动人,可是秦赐却同她说,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值得您将自己一辈子困在这里?
&ldo;我一直在宫里,可是他……他是自由的。他想去何处,我都愿意让他去。&rdo;
杨芸既死,河间王、秦赐拥兵在朝,秦家终于能松了一口气,秦止泽也再次施施然地上显阳宫来拜访亲女儿了。
&ldo;这是今年江南新贡的明前茶。&rdo;秦束在暖阁中接待父亲,一边示意阿援上茶,一边柔和地笑道,&ldo;父侯若是喜欢,就提一些家去,给阿母阿兄也尝尝。&rdo;
秦止泽品了品,茶是好茶,清纯幽逸,他正想表扬几句,抬头却见秦束身后的秦赐正冷漠地俯视着他,显然是充满了敌意,心头便咯噔一下。
秦止泽放下茶盏,对秦赐笑道:&ldo;将军如今是朝之股肱了,怎么还站着说话呢?&rdo;又对秦束道,&ldo;阿束你看你,也不让秦将军坐下。&rdo;
秦赐没有回答,也没有动。秦束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又递给他一杯茶。他这才接过了,默默地坐在了旁席上。
秦止泽看着他们这一连串默契自然、旁若无人的动作,想起自杨芸死后,京城中便甚嚣尘上的传言,偏偏他如今依赖着眼前两人,总不能当面指责他们私行不修。他想了想,道:&ldo;为父此来,是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大兄前些日子不是被夏冰移了官?如今为父将他调回来了,在尚书省吏曹。&rdo;
&ldo;好啊。&rdo;秦束淡笑着,也不知是真心觉得好还是仅仅附和,&ldo;吏曹有人,什么事都好办。&rdo;
&ldo;你大兄啊,是个老实人。&rdo;秦止泽叹口气,又倾身道,&ldo;我最近总在朝中给他物色着续弦,原本没什么希望了,结果孟司空家的人忽然找上门来‐‐眼下已经在同你阿母谈了。道是司空有个最疼的孙女儿……&rdo;
&ldo;孙女儿?&rdo;秦束挑挑眉,&ldo;本宫记得,孟司空的独子才三十五六吧?&rdo;
&ldo;是,就是那个叫孟龄的侍中,他的大女儿,今年将及笄了。&rdo;秦止泽拍拍腿,笑道,&ldo;河东孟氏毕竟是诗书高门,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温秀可喜,何况她母亲姓郭,也算是你亡嫂的远亲,尚甄会喜欢她的。&rdo;
秦束笑笑。&ldo;成礼之日定下来再同我说,我要贺阿兄的。&rdo;
&ldo;好说,好说!&rdo;秦止泽笑得见眉不见眼,又似乎很深沉似地道,&ldo;其实为父也没有什么别的指望,只要儿女们都好好的,将我们秦家一直传续下去……&rdo;
秦止泽原是为了道歉而来,但却聊得十分开心,他再次确认了秦束确实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就算他根本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只要她还与自己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且又始终能在宫中主政,他就不用担心自己和秦家的地位。
如今已不再是秦束依赖秦家的日子,而是秦家依赖于秦束了。
这样,就算是看着送自己出宫门的这个胡儿,秦止泽也觉得顺眼了许多。两人一路无话,秦止泽沉闷之余,想同秦赐套些近乎,便问:&ldo;之前阿束被杨芸困在宫内,尚衡曾经上书为她担罪,你可知晓?&rdo;
秦赐道:&ldo;听过。&rdo;
秦止泽叹道:&ldo;阿束她啊,从小便是与她二兄关系最好,兄妹俩心连心……当时事出凶急,我五内如焚,正想抗表上奏、逼杨芸放出阿束,尚衡却自己先去了。我们都是关心阿束的,她一个人在宫中寂寞,为父也始终不忍于心……&rdo;
&ldo;是吗?&rdo;秦赐冷淡地反问,&ldo;五内如焚、抗表上奏?表在何处?&rdo;
秦止泽一怔,站住了。
春日的夕阳温暾,但到底透出些夏天的闷热的影,将每个人的影子照成地上融化的一团。宫人来来往往,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短暂的对峙,一瞬之间,秦止泽看见秦赐寸步不让的眼神,淬着许多年前在战场上曾见过的金铁之色,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秦止泽失笑道:&ldo;将军,您也是姓秦的人,总该相信老夫吧?&rdo;
秦赐将手按在佩剑上,一字字地道:&ldo;我姓秦,是秦皇后的秦。&rdo;
秦止泽的笑容微微地静了。&ldo;阿束可是我的亲生女儿。&rdo;
秦赐道:&ldo;那便希望您能记住这一点。&rdo;他欠了欠身,&ldo;也希望夫人能记住这一点。&rdo;
说完,他径自转身往回走。秦止泽看着那个方向,便知他仍是要回显阳宫去。
秦止泽站了很久,直到感觉黄昏的风吹凉了他的背脊,才突然甩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