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颔首,复命人端上来一只小金盘。
盘上是一杯碧莹莹的酒,微微地晃动着潋滟的色彩。
看到那酒,温太后的怒斥声断了,继之以哀哀的哭泣和徒劳的挣扎。秦束再也不想看她,转身便出了这大殿。
殿外湿润的寒风扑上她的脸时,秦束才意识到,这后半夜竟然下雪了。
不过是薄薄的雪,往白玉的台阶上,往干枯的草丛间,往幽深的池水里,往而不返地旋落。殿外的兵士已控制住,弘训宫卫尉向她禀报,她点点头,对方便退下了。
她是带着杀人的觉悟来的,但最终却兵不血刃,就连温晓容临死的样子,她也没有看见。好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甚至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阿摇已不会醒来了,她就算杀光了温家人,也没有用。
&ldo;秦束!&rdo;有人从灵芝池的另一头披头散发地狂奔过来,还未到阶下就被兵士拦住,于是她便高声大哭起来,&ldo;秦束,你怎么敢这样‐‐你怎么敢这样!&rdo;
秦束抬眼,看见萧雩那姣好的容颜上泪痕错纵,眼中含着怨毒,暗夜看去甚至有几分可怖。&ldo;你怎么敢这样&rdo;‐‐为什么她们都以为她不敢这样?
萧雩看她没有反应,又紧张殿内情形,焦急地换了说辞:&ldo;秦束,秦皇后,我求求您了,我母后纵然有一万件不好,她对官家是好的,她不曾想过害了国家啊!何况,何况她对秦赐也是好的‐‐&rdo;
&ldo;是吗?&rdo;秦束竟然回应了她,&ldo;华俨是怎么回事,长公主还不清楚吧?&rdo;
萧雩愣住了。
是真正的愣住了,在这一刻,秦束才看出来,原来萧雩根本就不知道秦赐是如何被人坑害的。
秦束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ldo;若不是得了温太后的授意,华俨怎么会让秦赐出城诱敌,自己去捞那攻营拔寨的头功?若不是知道温太后会给自己撑腰,华俨怎么敢兵刃不接、就径自弃城南逃,将秦赐扔在城门与铁勒人死战?我为了保住秦赐,不惜将温司马调回洛阳,低头与温太后言和‐‐而她就是这样对待我的?!&rdo;
秦束笑了。
黑夜里,风雪中,她笑得畅快极了:
&ldo;长公主,您明明喜欢秦赐,却要阻拦我为他报仇?&rdo;
然而萧雩却在一瞬的震惊之后再度怒道:&ldo;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对我母后做什么?&rdo;
说了那么多,对方却好像听不懂。眼前这位长公主的天真,令秦束觉得如同一种冒犯。她笑着,朝弘训宫卫尉挥挥手,对方便下令将萧雩强行架走了。萧雩的怒声远去之后,殿内的声响也不知何时止息了,王全走了出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那一只金杯已空,以那干涸的眼神摇摇晃晃地映着月亮。
秦束点了点头,王全便暂且退下了。
每个人在这一场动荡之后,最终都要回到自己该回的位置上去的。
但秦束却不知道该回哪里去了。
她慢慢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微雪的台阶,很快就濡湿了她的衣摆,连带她的眼神里,好像也染了些微的润意,这让她整个人冷硬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抬头看那月亮,永远是那么孤清的、高高在上的月亮,好像无论俗世里发生了什么,它都不会有丝毫动容。
阿援不敢劝阻,只是默默地守在一边。过了很久,她听见小娘子轻轻地开口:&ldo;阿援。过些日子,我会送你出宫去。&rdo;
阿援吃了一惊,&ldo;什么?小娘子……&rdo;她哀声道,&ldo;不,我不出去。&rdo;
&ldo;杀温太后,不过是第一步。&rdo;秦束慢慢地道,&ldo;我在这深宫里,往后,还会有十几年、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但是你……你不同。你是可以离开的。&rdo;
&ldo;小娘子,&rdo;阿援膝行上前,捧住她的手,&ldo;您也可以离开啊!&rdo;
秦束望向她。阿援立刻也明白自己不过是痴人说梦,但小娘子却没有戳破她,只是温柔地笑着:&ldo;嗯,是啊。或许有一日,我也可以离开吧。&rdo;
月华如练,风雪寥寥,一主一仆的影子拓在恢弘的白玉阶上,背后是巍峨的宫阙的重重黑影,与庄严沉默的万里河山。
作者有话要说:废温太后的诏书基本化用自《晋书&iddot;后妃传》有司议废杨太后(武悼杨皇后)的奏疏……
第47章白日忽西幽
翌日一早,朔风呼啸,大雪连绵。
太极殿大朝,公卿百官毕至。长长的白玉石的甬道两旁生着火,经过的官吏只觉脸颊燥热,衣襟却淋淋漓漓着雪水。登上雕龙的百重台阶,从唱礼的内侍官身旁鱼贯而入,便会见到早已等待在御座上的官家。官家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永华宫杨太后与显阳宫秦皇后,而在官家的身后,竟尔抬出了弘训宫的梁太皇太后。
大概因为到了冬天,太皇太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是被人用乘舆抬上大殿来的。但她的手中紧紧握着鸠杖,当朝堂上大臣们喧哗议论的时候,她也许是不耐烦,突然以鸠杖&ldo;咚咚&rdo;地敲了敲青石砖的地面。
殿上登时一肃。
朝议开始,秦止泽当先走出,参永宁宫温太后戕害先帝郑太妃,非圣诬法,奏表上赫然联结了台省府寺数百官员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