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睁开眼,这才醒觉自己劳累多日,疲倦万分,闻着这薰香,竟也睡了过去。她四顾望了望,从椅中跃起,收拾好药箱,踏出东厅,被正午的烈日耀得眯了一下眼睛。她沿着回廊走至偏厅门前,正在里面用餐的裴琰和卫昭齐齐抬头。
江慈犹豫了一下,踏入偏厅,开口道:“相爷,我还是去―――”
裴琰望了望一边的仆从,仆从忙摆上碗筷,江慈正有些肚饿,也不推辞,放下药箱,坐了下来。见桌上摆着的是咸菜加白粥,江慈也不惊讶,只是埋头喝粥。
三人用罢,裴琰又与卫昭细商着给朝廷的军报和请求运送粮草事宜,眼见这二人说得十分认真,江慈拎着药箱,轻轻退出偏厅。她刚要出郡守府,周密过来将她拦住,江慈无奈,只得噘着嘴又回到偏厅。
卫昭起身,淡淡道:“少君先拟着,我还要去寻国舅大人遗骨,不然可是万分对不住庄王爷和贵妃娘娘。”
“三郎自便。”裴琰笑道:“子明晚上会回城,咱们再商量。”
卫昭点了点头,目光自江慈面上扫过,出厅而去。裴琰仍旧回转案后,执笔写着折子。江慈刚要张口,裴琰沉声道:“你想救人?”
“是。”
“我来问你,河西府的百姓,是不是人?”
江慈结舌,裴琰并不抬头,道:“这一役,百姓们也死伤严重,城内大夫不足,我让人收拾了郡守府西侧门房,作为义诊堂,你和小天,就在那里为百姓看病疗伤吧。”
“啊?!”
“怎么?不敢?看来子明这个弟子收得可不怎么样。”裴琰边写边道。
江慈想了想,低声应道:“我尽力吧。”
战事陷入胶着,长风骑攻不下“回雁关”,桓军也据关不出,半个多月下来,双方短兵相接的血战渐少,但均处于高度戒备之中。
河西府百姓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城内,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昔日“中原第一州”的繁华热闹景象。
江慈知裴琰不会放自己去“回雁关”军营,便安下心来,带着小天,在义诊堂内,为百姓看病疗伤。经过在医帐的时日,普通伤势已经难不倒她,若遇疑难杂症,她便记下来,然后去请教崔亮,一段时间下来,医术进步神速。崔亮每隔两日,往返于河西府和回雁关,裴琰与卫昭也时不时去军营,四人各自忙碌,一时无话。
忽忽十天过去,城中忽起了疫症,数十名百姓又咳又吐又泄,全身青斑,重症者呼吸困难,痛苦死去。裴琰接报大惊,他久经战事,知大战之后的疫症乃世间第一恐怖之事,忙命长风卫紧急搜城,将凡有症状的百姓带到城外一处庄园隔离居住,又急召崔亮和凌军医等人回城。
崔亮、凌军医及城内的数位名医蒙上头罩,进到疫症百姓集中的庄园,查看了个多时辰,又找来相关人员问话,定下对策:将患了疫症的人员迅速隔离,在城中广撒生灰,又命人煎了艾草水,发放给全城百姓饮用。
但天气炎热,疫症仍在河西城内蔓延,被带到城外庄园隔离的百姓越来越多,每日都有重症者痛苦死去,崔亮和凌军医等人急得嘴角冒泡,遍试药方,仍未能找到对症良药。
再过两日,疫症蔓延至留守河西府的长风骑,眼见士兵们一个个被送入庄园,不时有死去的人被抬出集中焚烧,裴琰更是焦虑。
为免疫症殃及“回雁关”前的长风骑主力,无奈之下,裴琰紧急下令:封锁往河西府的一切道路,在疫症未得到彻底解决前,河西府内所有百姓及士兵不得出城。
裴琰和卫昭也在崔亮等人的力劝下,暂移至青茅谷的军营中。
自疫症流行,江慈便随着崔亮,查看水井,遍试药方,并在城内为百姓散发艾草水。眼见染疫之人越来越多,全城军民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城里处处弥漫着一片绝望恐怖的气氛,江慈不禁深深体会到在这乱世之中,人命便如草芥一般,面对这日益严重的疫情,她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深感无能为力。
裴琰出城之日,崔亮担心江慈染上疫症,劝她随裴琰移居军营,江慈微笑不应。裴琰看了她一眼,弹出一块石子,正中她穴道,又命人将她塞入马车,移到青茅谷军营之中。
凌军医也劝崔亮以军情为重,随裴琰离开,崔亮只是摇头。裴琰本欲将他强行带走,见崔亮面上坚毅之色,无奈下,只得叮嘱他多加小心。
江慈知河西府已被封锁,纵在心中有些埋怨裴琰,却也知他这是无可奈何之举,毕竟两军对峙期间,如果瘟疫在军内散开,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主帅,不能有丝毫危险,也不能让士兵们陷入危险之中。她只得收起忧思,呆在军营里,又记挂着崔亮和凌军医等人,怏怏不乐。
她按崔亮先前嘱咐,每日早晚熬好两道艾草水,发给士兵们饮用,又让士兵取青茅谷两侧山峰上的山泉水煮饭烧茶,军营之中,倒也未见疫症出现。
天气越来越炎热,黄昏时分,明霞满天,山谷之中,犹有热气蒸腾。
见各营士兵取去艾草水,江慈觉有些困倦,头也有点疼,她打了个呵欠,提着药罐,走入裴琰居住的军帐。
裴琰与卫昭正在商议要事,二人接过艾草水,均一饮而尽。江慈向二人一笑,转身走到帐门口,低咳了几声。她觉喉间越来越难受,急奔出几步,控制不住,低头呕吐。
裴琰与卫昭听到帐外呕吐之声,同时面色一变,闪身出帐。江慈低头间已看清自己的呕吐之物呈一种青灰色,刹那间,心头凉如寒冰,她听到脚步声,猛然转身,厉喝道:“别过来!”
裴琰与卫昭脚步顿住,江慈慢慢挽起左袖,看清肘弯间隐隐有数处青斑,面上血色褪尽,身形摇晃。
卫昭倒吸了口凉气,裴琰也眉头紧拧。
江慈慢慢清醒,抬眼见裴琰与卫昭俱是愣愣地望着自己,凄然一笑,缓缓后退两步,颤抖着道:“相爷,请为我备匹马,我自去庄园。”
裴琰望着江慈惨白的面容,说不出一个字来。卫昭踏前两步,又停住。
江慈再向二人笑了笑,笑容中满是绝望之意,话语却极淡:“相爷,快让人将我住的帐篷和用过的物事给烧了,还有,这呕吐之物,需得深埋。”
见裴琰眉头紧蹙,双唇紧闭,仍不发话,江慈转身,走向远处拴着的数匹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