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相爷。她只说是住在荒山野岭,师父去世后便下山游历,师父的姓名她也不知,只知叫师父。再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她也不知,下山后走了数百里才到的南安府。她句句话都似语出天真,毫不作假,但偏让人找不到一点入手的地方。”
裴琰冷笑道:“她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之深,倒真是不简单。”
安华头垂得更低,不敢出声。
裴琰再想了想,道:“她既有如此心机,你也不用再套她底细。让院子外的人变明为暗。”
“是。”
凉风徐来,裴琰觉先前在静王府中喝的菊酒酒劲上涌,面上有些发热,思忖片刻,往西园子方向行去。
此时一弯残月如钩,斜挂在如墨天空。裴琰将衣口略略拉松,任冰凉的夜风拂去些许酒意,迈入西园。
见崔亮侧依于竹椅之中,翘着二郎腿,一盘水煮花生摆于椅前,正左手握着酒壶,右手将花生剥开弹入口中。裴琰笑道:“子明好兴致!”
崔亮也不起身,右手将身侧竹椅向前一推,裴琰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形盘旋,似敛翅飞鹰,轻巧地落在椅中,右手一伸,正好接住崔亮抛来的酒壶。
他望着手中酒壶,苦笑一声:“我可是刚饮了数壶菊酒回来的,子明这雕酒,只怕我承受不起了。”
崔亮将身前碟子一拨,裴琰右手将酒壶掷回给他,再一抄,将碟子稳当抄于掌心,捻了几粒花生,边剥花生边道:“听裴阳说,这段时间,为救那丫头,辛苦子明了。”
崔亮扬了扬下巴,张口接住右手抛出来的花生,边嚼边含混道:“相爷说这话,可是嫌我在这西园住久了?”
裴琰微微一笑,放松身躯,靠上椅背,望上天际疏朗的星月:“不瞒子明,我还只有到你这西园子来,才感觉自己不是什么左相。若是连你也走了,我这相爷,可做得越发无趣。子明还是来帮我吧,也让我能喘口气。”
崔亮笑了一笑,面容平静,心中却涌上些许嘲讽之意。
相处两年,崔亮对眼前这位左相知之甚深。此人绝顶聪明,剔透玲珑,他能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固与其行事狠辣、为人坚韧、有魄力够手腕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其对权势极强的渴望和对名利天生的执着。
这人是天生的猎人,对狩猎权势有着无比的狂热。在这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权力场,他不仅不会感到厌倦,反而如鱼得水,乐此不疲,在倾轧搏杀的过程中获取无穷的乐趣。
他若真是感到这左相做得无趣,只怕也无力再撑起这深不见底的相府,更无法再站在这世人瞩目的高处。
崔亮斜靠着椅背,懒洋洋道:“所以说,还是我一介布衣过得自在,相爷若是哪天致休了,不如我们结伴云游天下,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裴琰见他又避过话头,心中微恼,面上却仍是和煦笑着:“好啊,能与子明结伴游天下,想来必是另一番美妙境界。”
他又叹了口气:“唉,我现在就是想甩手走人,只怕也不行。朝中局势错综复杂,武林风起云涌,影响到军中形势,我实是有些力不从心,偏手下人,没几个让我省心的。”
崔亮并不接他的话头,忽然俯过身来,细看他胸前那个胭红的“爪印”,半晌后蹙眉道:“相爷,我还奇怪你为何一直不娶妻纳妾,原来是在外面有了贴心人了。”
裴琰低头一看,哭笑不得,索性将外袍脱了下来,望着袍子上那个张牙舞爪的红印,想起此刻自己说不定正被某人骂成大闸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崔亮看着他略带冷酷与玩味的冷笑,还有那俊眉星目中天生的傲气,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酒壶,酒箭在空中划过,直灌入喉中。
院中高大的银杏树被夕阳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江慈在院中踱来踱去,不时望向银杏树。
安华坐于房门口的小凳上,笑道:“江姑娘,你这样走来走去,半个时辰了,不嫌累吗?”
江慈望着银杏树上的那个鸟窝,眉间隐有担忧:“都一天一夜了,大鸟还没飞回来,小鸟会不会饿死?”
安华一笑:“江姑娘倒是心善。我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鸟是什么时候在这树上搭巢的。”
崔亮进了院门,见江慈正仰头望天,凑过来笑道:“在看什么?”
江慈吓了一跳,直起身,正对上他明亮的眼睛,她笑了笑,又指向大树:“那树上的大鸟,一天一夜没有飞回来,只怕是出了变故,我怕那些小鸟会饿死。”
廊下的安华笑道:“崔公子,江姑娘都看了一整天了,那大鸟再不飞回来,得请崔公子给她看看脖子才行。”
崔亮眯着眼望向树梢,隐见枝桠间有一个鸟窝。也不说话,将长衫下摆掖在腰间,便往树上攀去。
他虽习过武艺,却与武林正宗门派出身的人无法相比,轻功更是不佳。偏那银杏树干较直滑,无着脚之处,他攀得一段,便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