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腰一拧,冲天而起,长剑忽然脱手,在空中一道回旋,竟射向裴琰脑后。
裴琰听得清楚,知无法回剑后挡,只得借先前一扫之势右扑。却见易寒如花蛇扑鼠,迅捷跃向空中接住长剑,直刺而下。电光火石之间,剑气已划破自己横在腰前的右臂衣袖,眼见就要刺入右肋。
他自幼习武,知终有一日要与易寒决战。十年前便已派出细作潜入一品堂,对易寒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更早已将易寒的过去调查得十分详尽。他擅打攻心之战,这才请来素烟,说动柳风伪造书信,又激来桓国金右郎观战,力求多占先机。
当这生死时刻,他知已是利用先前所做一切努力的时候。身形移动间,右足在地上带过,正碰上先前素颜掷在地上的琵琶,弦音零乱而起。易寒心神一颤,脑中闪过素烟相告之事,一个恍惚,剑尖微颤,擦着裴琰右肋直插入黄土之中。
裴琰急速转身,修长手指握着的长剑剧烈颤动,如有漫天光华在他身前凝聚。
剑气破空而起,映亮易寒双眼。易寒眼神一闪,刚拔出秋水剑,裴琰手中长剑已如龙腾,如凤翔,轰然击向他身侧空地。
场边有那眼尖之人看得清楚,正在心中暗讶为何裴琰不趁秋水剑未拔出之时直击易寒,而是击他身侧空地。却见易寒竟似站立不稳,身形摇晃间急速回剑于身侧,轰声暴起,他冷哼一声,往左侧轻跃一步。
裴琰从容收剑,负手而立,双目神采飞扬,含笑望着易寒,并不言语。
易寒剑横身侧,默立良久,一道殷红的血迹沿剑刃蜿蜒而下,滴入黄土之中。
他摇了摇头:“裴盟主竟已练成‘声东击西’,易某佩服!”他忽然仰头大笑,秋水剑挟着龙吟之声,如流星一般直射入平月湖边一棵巨柳之上,深及没柄,树身剧晃。
灰影闪动,他身形消失在大道尽头,空中传来他苍凉之声:“秋水剑已逝,易寒再非江湖中人,多谢裴盟主成全!”
群雄呆了一瞬,爆出如雷欢声,桓国使臣又暗喜,又尴尬,在仆从的引导下拂袖入庄。
欢呼声中,江慈转头望向身边之人:“裴琰的父亲死于易寒手中,他为何不取易寒性命呢?”
他冷笑一声:“易寒以一品堂堂主身份前来挑战中原武林,代表的是桓国军方。他既已弃剑认输,裴琰便不能再杀他,否则便是擅斩来使,蓄意挑起战争。更何况,裴琰还想留着易寒性命,引起桓国内讧,他怎会为了区区父仇,而乱了大谋。在他心中,父仇,远不及权势来得重要!”
江慈笑道:“你倒是挺了解裴琰的。”
他不再说话,视线投向庄前那从容持定、微笑拱手的身影,目光渐转凌厉。
喧闹一阵,裴琰踏上庄前台阶,右手微压,场中一片肃静。
他面上笑容十分优雅,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裴某不才,忝任盟主数年,却未能胜任盟主一职,近年来更因忙于政务,疏怠了盟内事务,实是对不起各位同道,也无颜再担任这盟主一职。”
众人皆未料到他在击败名动天下的易寒,意气风发、声望达到顶点时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面面相觑。
树上,那人缓缓坐直。江慈不由瞟了他一眼。此时,他僵硬的面容隐入树叶的黑影之中,只余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眸,盯着庄前之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嗜血的残酷与冷戾,还隐隐透着一丝厌倦万事万物、欲毁之一快的暴虐。
却听得裴琰续道:“现我朝与桓国休战,各门各派在军中任职的弟子均可暂获休整,正是我武林人士选贤立能的大好时机。裴某斗胆辞去武林盟主之位,由各位同道自行另选贤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又道:“我也已上书求得圣上恩准,从即日起,朝廷不再委任盟主,也不再干涉武林事务。裴某才疏德薄,多年来全仰仗各位赏脸支持,方能支撑至今。今后不能再行担任盟主之职,故特来向各位告罪。”
说完他向庄前众人拱手一圈,又走到众掌门身前,长揖施礼。
裴琰这番话一出,庄前一片哄然。谁也未料他竟会辞去盟主一职,更未料到朝廷竟会放弃百余年来对武林的控制权,但言犹在耳,不由众人不信。有那等心机敏锐之人更想到从此自家门派也可角逐盟主一位,从而号令武林,心中暗喜。
江慈看场中热闹喧哗,颇觉有趣,却见庄前一人分众而出,行到裴琰面前行礼道:“盟主,于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琰微笑还礼:“于大侠德高望重,我素来敬重,于大侠请直说。”
那于大侠四十上下,身形修长,面容清瘦,颔下三绺长须,颇显儒雅飘逸。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认得,此人是玉间府的于文易,为人持重,善调纠纷,颇为人敬重,号为“玉间清风”。
于文易又向各掌门人行了一礼,沉声道:“裴相是一片好意,朝廷也是诚心放手武林。但不知裴相可曾想到,您这一辞,朝廷这一放手,武林多年纷争,谁来排解?来日盟主之位,又如何选出?若是稍有不当,自相残杀,只怕这武林从此便会多事,干戈之音,恐会不绝于耳。”
他话音刚落,已有许多持重之人纷纷点头,想到裴琰抽身而去,武林从此多事,莫不有些心忧。
裴琰微微一笑:“这一点,裴某早已考虑到,并早已修书会告各位掌门。各位掌门先前在庄内密商,议的便正是此事。相信以各掌门的大智大慧,已商榷出可行之法,也已就诸事达成了协议。”
各掌门或颔首,或躬身。少林掌门慧律大师踏前一步,双手合什:“裴相早有传书,各位掌门也就此事达成一致,文易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