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朝云和小梅早已位候在“苏庐”门口,一见程科长,泪盈满眶。
他们进入“苏庐”,满目凄凉,花草树木,假山溪流都失却了生气,都为主人之死而默哀。程科长只觉得阴气袭人,心脏仿佛缩小起来,心房空荡荡的,有说不出的哀愁。
“姑妈呢?”程科长随着史朝云登上二楼,问道。
“她见丽丽惨死,悲伤过度,神经失常了。已被她妹妹带到上海去治疗。哎!人去楼空,现在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替她料理。”史朝云答道。
进人丽丽的房间,陈设依旧。伊人却已长逝,想到这个世界上再也看不到她美丽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她美妙的歌声,程科长不禁惨然泪下。
史朝云和小梅也欷嘘硬咽。
悲恸中,史朝云含泪相告丽丽遭遇不幸的经过。她说:“前几天,上海夜总会有个经理,因慕名特来找她,听了她几场演唱,非常满意,想高薪聘她去上海,经理在南京专候,要她三天之内给他明确的答复,以便双方签订合约。丽丽对我说,南京形势紧张,上海暂时还算安全,她想去,但是又舍不得离开‘苏庐’,更舍不得离开你。”说到这里,史朝云看程科长一眼,只见他非常难过,长叹一声说:“自从王仲钦案件破获之后,由于你的解释,她谅解了我。因同病相怜,我俩情同姐妹。她曾经告诉我,开始她出于误会,对你恨入骨髓。不惜一切牺牲,买通王存金,想为刘振亮报仇。以后事实证明,刘振亮是个人面兽心的魔鬼,才消了那股气。在王存金案件中,你不仅没有记恨,反而成了她,保住了她的名誉前程,因此对你感激备至。在王仲钦案件中,你又挽救了她的性命,使她更深切地了解了你的为人,热烈地爱上了你。到了后期,她更是着魔一般,一天不见你,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丽丽对于爱情,有一颗狂热的心,为了爱情,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计,这就是她致死的根源。”
听了史朝云的话,犹如丽丽向他倾吐衷情,程科长的内心感到一阵阵绞痛。
史朝云又继续说:“对于南京,或去或留,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没有人可商量,所以她十分痛苦。前两天,也就是她出事的那天,一大清早,她就打电话通知餐厅负责人。请了一天假,晚上不准备登台演唱。据小梅说,那天丽丽的情绪很不好,曾经两次打电话给你,最后一次在晚上七点。听周凌说,你到上海去了,她坐立不安,当晚喝了很多酒,酒后,她一个人出去,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了。
“后来据城南医院赵护士说,她亲眼看见丽丽从南区邮电局出来,横穿马路时,正好一辆军用卡车驶过。司机发现她,马上急煞车,转动方向盘,向左躲避。只是被车身碰一下,她就撞倒了,不省人事。卡车立即停下,当时有两个交通警察在场,看得真切,认为该车责任不大,主要是行人横穿过急。由于车上载着大批军火,不能逗留,警察只把司机的驾驶证号码和部队番号抄了下来,放车走了。出事地点离城南医院不远,在交通警察和赵护士的协助下,用担架把她送进医院急救。
“刘院长知道是丽丽,十分关心,亲自率领内、外科医生进行抢救。当时丽丽手上还握着一张纸条,是邮电局长途电话的登记表,打的地点是上海金陵东路某号,收电人是柴琳。”
听到“柴琳”两字,程科长的心头像触电一样,痛苦中含着内疚。柴琳是他的好友,他平时到上海,多半住在他那里。过去,他曾经把柴琳地址告诉过丽丽,没想到她是个有心人竟还记得。丽丽若不爱恋他,也就没有去留南京这个矛盾;没有矛盾,就不会去打这个长途电活;不打电话,就不至于出这个事故。要是自己没有花锦芳这个约会,也许丽丽还活着。
追思苦忆,他虽不杀丽丽,丽丽确是为他而死。他自受谴责的心痛苦极了!
史朝云接着往下说:“刘院长起初见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还很乐观,以为她是受惊过度,休克不醒。经过全面、细致的检查,最后才诊断出是内伤,血向内流,伤情十分严重。
他不敢挨延,便立即打电话通知她姑妈。我在半路上遇到姑妈和小梅,知道这噩耗,心乱如麻,便跟她们一同到城南医院急救室。一眼看到刘院长满头大汗地忙着,心里非常感动。
“由于全力抢救,丽丽渐渐苏醒过来,她脸色惨白,嘴唇无血,一见到我,便向我要纸笔,医生劝阻无效,我只好依她。刚好我才买了一本信笺放在手提包里。便把整本信笺都拿给她。她看到信笺的封面,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她挣扎着坐起来,在信笺封面的背后,十分吃力地只写了两句五言,再也支持不住了。我扶着她躺下,她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冷冷的,眼神在涣散。看得出她是挤出最后的力气与死神作斗争,她断断续续告诉我:“请交给慈航……我……我不行了……我死后要马上收殓……入棺……安葬,千……千万……不要保留……这个难看的容颜……给人……最后不好的……印象!’我十分了解她的意思,她对爱情力求美和洁,其用心可谓苦啊!她望着姑妈,表情异常痛苦。迸出最后一句微不胜微的话:‘妈,我对不起你!’对着小梅动动嘴唇,渐渐神散气绝!当时她姑妈悲恸过分,当场晕厥过去,重暮之年,历伤心之境,由于刺激过度,神经失常了。后来由她妹妹护送到上海老家治疗。这里的一切,归我主持。我遵照她的遗嘱,立即把她收殓,安葬于中华门外报恩寺旁。
那里风景清幽,很适合她生前娴雅恬静的性格,今天时间太晚了,明早我带你一起到她墓前哀吊。”
史朝云说完,打开丽丽的写字桌中间的抽屉,拿出厚厚的一本剪集簿,就是程科长当时看到的那本。她对程科长说:“这是丽丽生前为你剪集的,里面全是你多年破案的事迹,点点滴滴都是她的心血。这是她对你爱的结晶,按她的心愿,你拿去做个留念吧!”
程科长翻开高级浮印精装皮壳,只见扉页上夹着一张信笺的封面,印着两朵似莲非莲的洁白花朵,后面衬着墨绿的底色,更显得此花鲜艳夺目,旁边红字白边的美术字写着“昙花”。
程科长心头一震,心想,这是忏兆。再翻过背面,光滑的白纸上,黎丽丽的手笔写着两句五言:
今生已错过,愿结来生缘。
笔锋无力,不似平日所写的那样矫健,最后一个“缘”字,残缺不全。
这是她临死前的遗书,她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深情,不惜拼出生命的最后一分力量。
程科长看后,无限感动,他悲恸欲绝,禁不住抱头痛哭。
回想几年来京都生涯,他的事业一帆风顺,声誉与日俱增,他曾经生活在花团锦簇中,沉浸在“温柔乡”里,所谓到了江南赶上春。想不到好景不长,曾几何时,世事沧桑,风情突变。几天之内,鲜花美人,面目全非。
她们死的死,走的走。在那死别生离之际,她们的眷恋与深情,缠绵与温馨,都化作他心灵的绞痛!最后的结局只给他留一个“空”字。
史朝云在旁百般抚慰,劝他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程科长伤心地捧着丽丽的剪集簿,走进窗前,仰望长空,面对乌衣巷。
只见暮色苍茫,园林幽暗,花木凋零,败叶满地。
只听寒风装袭,昏鸦哑哑,远处城头,号角哀呜!
程科长喃喃自语道:“明日将临,风流云散,回首前情,昙花一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