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江南淫雨靡靡,落花片片,杜鹃啼血,春光渐渐老去。在这迷漫的烟雨中,给人一种阴郁伤春之感。
离花锦芳行后两个月,李丽兰又相继赴港。她受程科长的启发,极力怂恿沈子良设法谋得亚东银行香港分行经理一职,并由沈家抽调大量资金到香港经营工商业。狡兔三窟,可进可退,明为家业前途打算,实际为本身安全着想,一举两得,计出两全。沈于良一向钦佩李丽兰,总是言听计从,于是极力去进行。
待各方面筹备就绪,沈子良马上电请李丽兰立即赴港,共商扩展之事,在这关键的时刻,李丽兰不得不行。
昨晚,她与程科长竟夜不眠,两情缱绻,依恋难舍,相约归期两个月,自当会见。
今晨,程科长往明故宫机场送她上机,看到百花凋零,触景伤情,深深感到春尽江南离断肠!
送走了李丽兰,程科长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回到四区警察局。当他刚跨进科长室,杨玉琼、柳素贞就跟着进来。
柳素贞一见面就说:“科长,早上黎丽丽的姑母在这里等你好久,刚刚才走。她说,黎丽丽前天晚上服了大量安眠药自杀,还好发现得早,马上送到城南医院急救,侥幸脱险。想不到她又于昨晚更深夜静时,偷偷地把被单撕下两条,结成布带,企图上吊,想第二度自杀。
幸好被巡房护士发觉,自尽未遂。她这样坚决寻死,至今她的姑母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何因。
一再追问,她总是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真情。老人家哭哭啼啼,孤立无援,十分可怜,就跑来请求科长,请你行行好事,调查内情,救她一命,成全到底。”
柳、杨两人对黎丽丽的处境十分同情,她们极力怂恿程科长要马上设法挽救。
听到黎丽丽要自杀,程科长马上联想到林映雪的惨死,内心感到隐隐发痛。这时杨玉琼靠近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记不记得当年林映雪!”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痛了程科长的心,他的脸上立即罩上了愁云惨雾。
杨玉琼又说:“这真奇怪,难道红颜薄命真是天注定的?她这样坚决觅死,又不留遗书,连她最亲的姑母都不告诉,这里面肯定有难言的苦衷。也许她认为没有人能解决她的问题,只好把这悲苦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科长,我想你一个人去,她肯定会把衷情相告。”
“不,像她那样性格刚烈的人,一旦思想形成,很容易走上极端的,她宁可牺牲性命,不肯吐露真情。恐怕她对科长也未必会说。”柳素贞使用激将法,想激程科长上阵。
程科长见她俩如此热心,也深受感动。便从桌上拿起礼帽,说:“好!我马上就去,证实一下,你们两位的推测究竟谁正确!”说着,匆匆地离开了科长办公室。
他坐上吉普车,朝着城南方向驶去。在车上,程科长的心情异常焦躁不安。其实,他对黎丽丽的安全比杨、柳两人更为关切。转眼间,林映雪离开尘世已经几年了,在这漫长的日子单,他一直想念着她。自从看到黎丽丽,在他心灵深处,得到一种特殊的安慰。
远在马歇尔失车案件发生之后,他带着同案犯林鹤鸣到凤凰餐厅等候刘振亮的第一天晚上,他第一次看到台上唱歌的黎丽丽,几疑是林映雪复活,给他一种不可思议的惊喜。所以在马歇尔失车案件处理中,他对黎丽丽网开一面,没有牵连到她身上。这是程科长始终没有泄露的秘密。至于飞贼王存金一案,他已经是第二次挽救了她。他骗玉琼是审讯时乍见黎丽丽很像林映雪,爱屋及乌,才萌起挽救念头。
王存金案件结束之后,黎丽丽在凤凰餐厅重登歌坛,由于她人美歌甜,因此声名鹊噪。
这段时间,是她一生中事业达到最高峰的黄金时代。因此凤凰餐厅的生意特别好,每晚座无虚设。
程科长在公事空暇、心情舒畅的时候,经常来到这里饮酒听唱,一向都是包坐西南角的一个固定桌位,这里靠着圆柱旁边,不大显眼。
他来时,都是一个人独据一席,茶余之后,继之以酒,单斟独酌,重温旧梦。他看着黎丽丽的脸型、姿态、表情、动作,愈着愈像映雪,他就联想翩翩,飞翔的思想把他带进当年号称“潇湘馆”的四楼那间温馨的暖室里。把他带到中秋之夜月色清幽的落凤窝……凡是当年与林映雪留连缱绻的情景,都借着台上的歌声,杯中的酒,而再现脑际,自我陶醉,给他心灵上无可奈何的补偿。他怕逼真的幻梦破灭,所以不愿和黎丽丽接触。每次当歌场未散的时候,他就悄然引退,独自驾着小吉普或是摩托车,乘着酒兴,奔向归途,让甜蜜的余韵在夜色苍茫中随风飘荡。这样以假乱真的慰藉,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少的一环。
最近他由于公私两方面的困扰,有一个星期没有到过凤凰餐厅了。在私的方面,因为李丽兰正酝酿着出港,双方难舍难分,所以连日来他的心情总是不愉快的。在公的方面,最近南京明故宫机场,破获了一起贩毒大案件、贩毒罪犯利用由重庆直飞南京的民航班机载运鸦片,下机时,警方当场逮捕运毒犯三名。搜出最上等的云南鸦片烟土“云土”一百五十市斤。
因此他忙得不可开交。
经过初步隔离审讯,三犯异口同声供认,他们三人来往于重庆至南京这条航线,已非一日。经常把南京、上海的吗啡、海洛因运往重庆,再把云南、四川的烟土运到京沪。他们是受人指使,干这走私的勾当,全属于附属性质的。
此案牵涉面广,主犯是王明康、王仲钦父子两人。王明康是南京市的参议员,在城南太平路至夫子庙,一带开了几家大店铺,生意兴隆,收入可观,是市商会的常务理事;南京市内的房地产很多,兼营江南康记管造厂;他交际手腕灵活,善于交官结吏,又是帮会的头子,徒子徒孙遍布城南,地方的潜在势力极大。他既是豪绅,又是政客;既是资本家,又是帮会头子。像他这样地势俱备、长袖善舞的人,自然而然成为城南一霸。
他的儿子王仲钦,今年二十五岁,已经大学毕业了。在学期间,他就已经参与帮会和黑社会的活动,由于他父亲在帮会里的地位,造成他的优越条件,虽然年纪很轻,但是在帮会里的辈数却很高,稳稳成为他父亲特定的继承人。他承受父亲的及钵,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据三个同案犯供认,整个走私运毒一案,具体的负责人还是王仲钦。三凶在隔离下所供的材料与事实完全一致,一口咬定主犯就是王家父子两人。
由于王家显赫的身份和地位,首都警厅在办理此案时,自然不敢轻率从事,对该案的处理过程都十分慎重。警厅根据三犯所供的材料,认为此案铁定无疑是王家父子干的了,怕走漏风声,所以采取了断然的措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王明康、王仲钦父子两人。
同时双管齐下,对他家里进行彻底搜查。
在预审阶段,王家父子矢口否认有指使运毒的罪行。各方满有把握地把三犯陆续提出,双方当堂对证,想不到三犯全部翻供,声称当时是在严刑拷打之下,只好按照审讯人员的意图乱招供的。同时,搜查人员回来报告,搜查王家结果,没有得到一点罪证。
三犯的翻供,这完全出于警厅的意料之外。这时,王家亲属扬言,警厅逼供诬陷,不按法律程序,随便扣压民意代表,任意搜查议员住宅,破坏法制,践踏民主,严重侵犯人身自由,要向最高法院上控。案情急转直下,警厅由主动变成了被动,这对警厅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厅长为了此案,亲自召开紧急会议,首先研究三犯串供的问题,认为这是家神通了外鬼,进行内外勾结,因此当场撤换了全部看守人员。一面抽调精干的刑侦人员充实破案力量。
虽然南北地区不同,程科长也在抽调之列。他曾参加王家的第二次搜查,结果又告失败,一无所获。不过他对于王家房屋建筑和内部结构都十分注意,将地板、墙壁怀疑之处,都绘下草图,以备研究。因为他属于帮办性质,不是主办人员,责任不大,压力较轻。而且奉命参加破案,不过两天。而目由于李丽兰要赴港,依恋之情分散了他的破案注意力。又听到黎玉丽要自杀的消息,逼使他不得不在奉命期间,悄悄地去干这义不容辞的事。
他正陷入沉思之际,吉普车不觉嘎然停住。他定神一看,车已停在城南医院的大门口,他嘱咐司机稍等片刻,就匆匆走进医院,按照丽丽姑母所留下的病房号码,径登二楼病房,挨号寻找。
只见一位护士,站在走廊当中,全白的装扮,给人圣洁、雅素的感觉。程科长便走到她的面前,很有礼貌的悄声问:“请问小姐,黎丽丽小姐住在这个病区吗?”
她含笑点头,微微示意。一双智慧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程科长,忽然好奇地问:“是不是程慈航科长?”
“对!你怎么认得我?”程科长感到奇怪,含笑反问。
“你是传奇式的人物,大名鼎鼎,我在报纸上经常看到你破案的事迹和你的相片,我依稀辨认得出,看来我的眼力还不错嘛!多少人都希望能看到你,我这一面之缘,也可算是三生有幸!”
“小姐,你太过奖了!”程科长谦虚地回答,报之一笑。他接着问:“请问,丽丽小姐的情况如何?”
“黎小姐前天晚上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幸好发现较早,抢救及时,对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影响,昨天晚上,她又偷偷地把被单撕下,企图上吊自尽,没有成功。今天早晨,我到她病房替她挂瓶,把手术盘放在她病床旁边,她趁我正在工作的时候,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暗中偷走盘里的剪刀。还好我警惕性很高,临走时检查工具,发现少了一把剪刀,便马上翻开她的被子,不出所料这把剪刀正牢牢握在她的手里。我对她软哄苦劝,好说歹说,才把剪刀还我。她一而再、再而三企图自杀,像她这样视死如归,我还是第一次才见到的。因为责任重大,我不得不把这个情况报告院长。院长本来对她就十分关心,不惜一切代价,亲自出马,废寝忘食地抢救她。但他对其他病人,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当他知道黎丽丽第三次企图自杀后,他特别加派护士,轮流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