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守素催促甚急,带亲兵沿定西方向直去长安,令邓秉志二人绕路固原,执他手令,护送那处搜集的粮草肉食,五日内到长安义军少年营交割,倒不用赶初一的大日子。
郑拙心中暗喜,他实是对那原名西安,但西北人喜称长安的千年古都,并无多少期待。
这一路东行,只有一件大事要办,乃是见师傅问清自己根脚。
待押运到了平凉,郑拙暗中向要连夜赶路的邓秉志告假,带了一些糕点苹果,径往崆峒奔去。
这一番回山,心境自然不同,夫子所言诗中近乡情怯的感觉半点也无,反而尤为急切,纵马加鞭,不避路上渐多的人烟,直到崆峒山门。
苍山青翠,空气湿润,远胜固原甘州酷寒干燥且不见绿色。
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即觉新鲜又似熟稔,恨不得长啸一声,引来山中众多熟人长啸回应,强自按捺。
山门处拴马,已近天黑,再一步十阶往山上奔去时,郑拙觉察出不同之处,山上格外安静,且路畔林木,似与原来大有不同,损坏极多,不及细看,只往故居小院奔去,一路不见人影。
心中万分惊疑,将到小院时,忽闻山顶问道宫钟声响起,大有欢迎之意。
郑拙连忙收住脚步,虔诚施礼,待拐弯过去,不由惊慌失措,睚眦目裂。
入眼处,小院已成一片废墟,只剩一堆泥土在旧址上堆砌,大梁小椽俱无,只隐见熟悉的供桌一角露在外面。
郑拙长吸一口冷气,强自稳住心神,一步步走到跟前,放目四顾,周遭有纵火焚烧痕迹,而房屋显是被拆散推倒。
此时钟声幽幽散去,天色入黑。
搜遍倒屋周围毫无所得,低头思忖片刻,纵身上树往问道宫直直攀援上去,踏过已被推倒的围墙,扑入仅剩的小殿内,只见一盏油灯,轻晃照亮,孙真人白须白发,闭目打坐在蒲团之上,殿内空阔,身后原有的道祖泥像俱都不见。
郑拙心中惊慌,带的东西丢在地上,‘扑通’跪倒在地,泣声惊问:“孙爷爷,这是怎么了?您还好吗?我师傅呢?山上的道长师兄们呢?”
孙真人面容慈祥,欣喜含笑,招手让到跟前来,轻扶着郑拙脑袋,呵呵笑道:
“莫急莫急,听说我们郑大在河西受了甚多罪,好孩子,辛苦你了,好孩子,不错不错,下山短短不到半年,你的修为竟精进至此境界,我崆峒之福,长生一脉之福啊。”
郑拙泪珠儿不由扑出眼眶,簌簌流了满面,牙关轻叩,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真人见他真性流露,也自感叹,又见这孩子稚嫩的脸上被风霜所侵,皴红瘦肖,泪流满面,心疼不已,幸好有一件蹭的明光锃亮的羊皮袄子和一顶灰迹斑斑的皮帽遮寒,当可抵御奇寒,不致身躯受罪。
孙真人伸袖拭干郑拙泪水,劝道:
“莫哭莫哭,你师傅好着呢,你走后不久,就去南方公干了,你知道那老道尽把山上扔给我这老头子,庆王府乱兵上山借粮,我令全山老小都进山中躲避去了,损了些身外之物,人家又不稀罕我,不用担心。”
老道说得有趣,且声音温和,自蕴安抚之功,郑拙不由笑出一声,放下心来,连忙问道:“孙爷爷,那山上怎么办啊?”
老道翻翻眼睛,笑道:
“山上还有大钟一口,便是方才我老人家费劲敲响唤你的,他们砸也砸不烂,拿又拿不动,等天下太平了,每日里暮鼓晨钟的敲响,
自然有信众前来,不用忧心。平常那么多人,烦也烦死了。都砸了才好。”
郑拙见老道说得轻松,丝毫不放心上,方才肯信,起身将带来的苹果糕点拿进门放下,想问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糯糯。
那老道拿出一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满足地咀嚼回味。
郑拙偷眼望去,老人家竟还有几颗牙齿,身体算得上大好,宽慰不已。
老道边吃边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还是找你师傅问吧,他正月十五定在武当山上,小子,如果外面混不下去了,只管回来找我,我收你入门,教你看病的本事,保管你生计无忧哦。”
郑拙嘿嘿傻乐,连忙称是,老道又说:“你师傅留了东西给你,我藏在半山腰那个小洞里,就是你藏吃的那地方,你去取来,早早下山。”
郑拙脑中浮现小时候偷老道房中吃食,藏在山腰,还以为只有尹笃知晓,哪知这也瞒不住老道,自己在西域打拼也都尽知,从山下上来也都早知,虽现在看不来修为深浅,但绝是顶尖真人无疑,自己还差得远哩。
师傅留下一长一短两柄带鞘刀,长刀窄刃,足有五尺之长,刃尖锋开双面,三指宽直到顶端,刀身漆黑,灯光照射下不反一丝余光。短刀同样材质,一尺半长,刃宽五指,背厚许多。
见郑拙将刀拿在手里,欣喜不已的翻看,老道开口训斥:
“你那师傅不务正业,也要带得你不走正道,我们修行中人,整日里舞刀弄剑,真是误人不浅,须知修行者,以力降魔,只是下乘手段。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故无忧。你可别学你师傅,不思顺其自然,妄图以一人之力板正群邪,误了多少功夫,修为停滞不前,着实可惜。你切记尽早修完外功,回山来凝神静修,莫要误己误人,才不枉你这一身灵气。”
郑拙连忙放下手中爱物,凝神静听,练练称是,同时心有疑惑,问了出来:
“孙爷爷,我下山之后,见到人人自危,无自保能力者众多,无端遭劫的百姓甚多苦难,若我不执刀,谁愿执刀,何以卫道?”
老真人目射奇光,欣慰道:
“若你不自己思索,这事原也难说分晓,你能想到这一层,足见外功境界渐渐深厚。不疑,若天下人都等你来救,你便是刀法无敌,亦于道无补;若万万人同起自救,便是手中无刀,亦可卫道。人人自具其道,又有共通之道。你有能力,执刀卫道,这个道乃是自己之道;而万人共通之道,非自身保命之道,彼道可证,有史为鉴。刀为手段,道为根本。”
郑拙听得糊里糊涂,只想问一句,我喜欢这刀,亦想寻道,何以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