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玉带着郑拙,找到一处隐秘所在潜藏下来,避过寒风,晒得阳光,且可盯住黄河和兰州南门东门外官道。
两人晒太阳假寐片刻,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马儿也吃饱喝足,卧在柔软黄土上打着瞌睡。
近两日所见所闻,使郑拙沉默寡言起来,不似往日般追着马进玉问东问西,歇得片刻,马进玉翻身往外瞭望,他仍一动不动,让这老兵心疼不已,生怕这孩子落下什么毛病,又知男人长大,总得自己琢磨成长,别人帮不得什么,只好偷偷观察,打算瞅准机会,伺机再劝说几句。
郑拙从昨晚就没闭眼,早上开始忙碌不停,此时得空,脑海中不由浮起初次杀人的感受,不由一阵阵作呕的恶心,强自压将下去。
他想起夫子说的,乱世重典,杀出一条血路,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话人人皆知,却又有几个人事到临身时可做到行之若素?
或者那有野心的人,可做到不择手段,但自己的野心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做到生杀予夺?如果只是自由自在活下去,专心修真练气,又哪里需要杀生害命?
可惜偏偏弱者中更有偏弱者,以强凛弱成为理所当然,却又畏惧强者以强凛他这弱,临死的眼神多有畏惧却无丝毫悔恨。
这一切自有其根本原因,所谓道生万象,造成以强凛弱局面表象的道,是什么?大道无情,亦无善恶,其实无谓大小,却定有真假之分,那么如何辨别真假?依自己的入世修为之浅,要修到一目破障,必还有长路在等,而自己已生出厌倦之心。
马进玉轻唤:“郑拙郑拙,你快看那是怎么了?”
郑拙收起心思,翻身到老兵身旁,顺指向望去,见那兰州西门外扬起烟尘,有千余兵马向西出兵,这是重要军情,只待观察片刻,便需送回军中。
这一瞧,却又看到断断续续有人三三两两从东边过来,马进玉反复确认,是真正的老百姓,推断东边义军战事已起,有老百姓惧兵祸逃亡兰州。
记录完毕,马进玉叮嘱郑拙继续盯守,他则赶回报信。
郑拙知他照顾自己,连忙奋勇要去,被马进玉拦下,有些同情地说:
“我在你这么大年纪时候,只知肚饿寻食,绝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被迫挥刀杀人,会难过好几天,你非是普通人,杀人是为了救人,自己要想开了,不可想得太多。”这才驱马离去。
黄山起伏,黄河默流,夕阳斜照,天地间顿时只剩郑拙一人,偎马盘膝,随天色渐渐陷入黑暗,如潮寂寞。
天上群星逐渐一个个浮现,此起彼伏,闪闪发亮,一眼既能认出的北斗七星,自摇光由北而南,如斗如勺,似有人持着,正舀琼浆,小心翼翼恐有遗漏,如纸上法书,以笔划结形,呈现天空。
郑拙自觉今日心思杂乱,丹田真罡蠢蠢欲动,躁动不似往日恬淡,已有走火入魔之兆,真是入世如入炼狱,在山上时,从无听闻谁走火入魔。
自己也只是听师傅老道讲过,化神时会有各种灾劫魔侵,致神念受污落入下乘,何为上乘?并无典籍明确记载。而自己于须弥山侧,神入虚空,与天地之机共鸣,绝是练神化虚无疑。
列御寇言,炼神化虚本就是炼尽阳神中阴渣,阴渣炼尽阳神成时,煌煌如日,不疾而速可不行而至,游太虚择地自修可补本身。
郑拙沉沉陷入思索自查,自下山来不足半年,屡屡进步破镜,而每逢自己略有进步,
即引起魔劫反噬,殊为不妥,难怪很多修道之人,入世后要么沉沦,要么辟地自修,最妥当是回山门破镜,难怪师傅老道时候二十年后,再看回山与否。
自己修炼有成至如今之境,愈强即有更险魔劫反噬,修炼之法必与以前山上时应有不同,师傅授以传承,修炼却需自悟。
道门修真之险,自然而然出现,不由他不深切体会到,避无可避,幸有师授崆峒降魔秘法,借观星凝神,紧守不溢灵台,默诵长生经:“我之炁合于自然,我之神合于九重,绵绵若存,负阴而抱阳,冲炁以为和”
潜调先天真罡,而不违真罡凌凌不可犯之质;吸纳后天寒冬之气,奉其势以为中和体内阳刚,稳且连绵。
郑拙不思凡事,寄神星辰,星光恍若实质,往来纵横随缘通连,既有平面复可纵深,入眼处即鲜活生动起来,恍若有血有肉的活物。
自迫于生存悟了覆雪心法,一切敌手如画入目,千刀万剑,破绽自现。今日再悟先天纵深,可谓神化具象,如画呈真,一目入骨。
不知不觉,郑拙成长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夜过去,-当他从定中醒来,抱刀迎接晨初金乌,身后黄河如飞带飘于虚空,黄土丘壑如化浮涛托于足下,他给自己悟到的入世法名之化真。
覆雪杀目中敌,化真杀心中贼。
邓秉志与马进玉不久即至,随后不久,无边无际的大军兵分两路,沿大道浩浩荡荡杀将过来,围住兰州,摆数百炮阵于迎恩门外,枪盾阵列于前,刀斧随之,火铳三层刀兵居中,战马两侧往来游弋,旗帜鲜明号角时鸣,大战一触即发。
三人驱马从后阵归到本部,静待号令,却见城门突然洞开,又不见守军杀出,只几个百姓般打扮的人挥手吆喝,仔细瞧去,武大定竟在其中。
党守素正待一场血战,忽见异状,催马奔到阵前,观敌待变,中军却已擂起巨鼓,党守素立刻催军杀入城门。
兰州城不战而降。
入城未遇到任何抵抗,所遇官民皆跪伏于侧,党守素勒令只杀抵抗之敌,不许伤及无辜,率前部人马,一路冲往西门,截断敌西逃之路。
仍未遇抵抗,党守素大喜,令众军团团守住西门,收俘看押,派人联络中军,忽闻报,有人带队伍从西而来,连忙查看,果然有百十手执武器的队伍来到城下。
有一老年人到城门喊话:“不知这里是义军哪位将军所部,在下杨麒,伪朝肃王欲逃,被我擒住,特来献于将军。”
党守素半信半疑不动声色,喝令军士出城围住,一股脑擒了。兹事体大,党守素向来持重,立令副将带队守门,自己带哨营三旗押队去寻中军贺帅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