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郑拙尹笃早早起来,就要如往日般忙乱洒扫庭除点香念经,忽又想起已不是顶岗的道士,抱腹无声地龇牙咧嘴互相笑话。
尹笃皮糙肉厚颇有内功根底,马蹄之伤一夜好睡即已若无其事,其余众人受伤不轻,都还在酣睡,顿令昔日勤快的小道士无所事事,有心练一趟拳法,终是在别人家里客居,多有不便,只恨没有自己的地盘,可以随意而为。
吱呀声中,玉环姑娘从厢房推门而出,头顶扎一条粗粗黑辫,一绺刘海撇在耳侧,消瘦小脸已比前夜白皙几分,换了一身蓝布碎花薄袄,黑布纳底鞋,顿时和行商路上难辨雌雄、风尘仆仆的模样大为不同,多了几分温柔从容,女儿家的清秀婉约,一双妙目扫一眼尚未打开的上房屋门,自去洒扫。
屋门后的郑拙尹笃连忙直起躬身偷瞧的小腰,拉开门赶到院中。
“玉环妹子,我来帮你。”
“罗姑娘,让尹笃帮你。”
两人异口同声,说着同一件事,却是截然不同的指向,那是自小就玩惯的游戏,果然逗的罗玉环噗嗤笑出声来,露出整齐白玉般的牙齿,连忙掩住薄薄的嘴唇。
“二位高道是不是要练功念经啊,呵呵,这些粗活还是让我们凡人做吧。”
见这和自己二人年龄相差仿佛的女孩子竟也开起玩笑,比之一路同行时的拘谨泼辣大为不同,想来是经过昨日的共患难,善良的天性已让她视自己两人为自己人。
郑拙尹笃两人顿时大乐,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都是江湖儿女,这样才好相处嘛。三人齐齐动手,将院子收拾妥当,各人渐都起身。
待刘家婆媳做好简单早餐,老张头才咋咋呼呼从上屋里出来,大嗓门喊道:“嗨,不美不美,路上行走的习惯了,好好的热炕竟然没睡个好觉。”
众人齐齐发笑,为能难得的在宅邸安睡一夜开心不已,复又想到将来可能大家都会在这边塞小城继续度日下去,俱都有如一家人般自然熟络起来。
郑拙给各人嘱好买药的处方,拱手道:“前辈,我和尹笃另有师命,须得赶紧去办,多谢昨晚留宿,这就道个别。各位来历身份,我们自会保密,还请相信我们。”
他们需去按照信中所说地址寻人,前途若何,实难预知,又恐大家怀疑,还是说明为好。
老张头哈哈大笑:“崆峒高弟,咋可能出卖朋友,只盼有了去处,莫要忘了我等,时常过来看看,我们若去了兰州,可就不易见着了。”
两人连忙约定待到安顿下来,自会回来相见,又与大家一一告别,方才出门而去。
师傅道人的信函里,只让郑拙去找两个人。
在郑拙而言,其实内心里很是乐意和尹笃相伴闯荡江湖,像现在般无人管束,自在逍遥的能多几天也是赚了,只因无论让他们找的人是谁,安排何等样的生路,都难逃脱寄人篱下的宿命,但是,老张头他们那贼窝,显然不是久留之地。
两人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沿边而行,一路观察着各种住户人家和店铺,路上的行人衣衫简陋,带着各种农具匆匆出城,想来是去田里侍弄马上就要秋收的庄稼。
街上绝少绿植,但尚算得上干净,低矮的土坯房子木雕雨檐,土黄色是这座军事重镇的主色,较为别致的是经过的一间阳关酒楼,有两层之高,粉刷的白墙青瓦,做了飞檐轩窗,是目之所及最高的建筑。
尹笃不看自己信件,只等以后再说,话题始终在和郑拙商量:“拙道爷,我瞧着玉环他们挺好,干嘛这么着急要走,我是真想跟他们学学做生意的本事。”
“笃道爷啊,这里不是详细说这事的地方,以后也别再提了,就当没有遇见过他们,免得招祸。我们先去书院,找一找信中所言的冯夫子,若是不能令我们兄弟满意,直娘贼的,咱们就沿泾河东向,入陕入蜀,嘿,自由自在的行走天下,那时自会有做不完的生意,看不完的美人哦。”
学着老张头的口气,说着老张头才讲的下流话。
学院在府制所在的隔壁,稍稍打听即找到位置,只是两人道袍打扮,郑拙还背插桃木剑,却是好说歹说才央求得动守门的黑衣吏,纠缠的时间久了,令隔壁三边总制府门外身就鸳鸯战袄的哨卫侧目数次,差点惹了麻烦。
几株老柳在院子里隔着矮墙清楚可见,一圈不高的大窗房子,衬托的登五级阶梯才能进入的高大主殿颇有巍峨高耸的感受,主殿之后隐约还有建筑,来往几个儒衫学子,静谧严肃。
依不耐烦的黑衣吏指点,他们自己寻到主殿边第一间厢房,终见到头裹文士巾面容清癯花白长须的冯夫子。
待依礼拜见了,郑拙将信件双手奉上,夫子看过,有一种他不曾见过的眼神闪过,似乎是恐惧又像是厌恶。
淡淡地说道:“我这里有一张尹笃的义男身契,交给你罢。尹笃,你须知道自己的身份,小时乃是郑拙的伴读,如今长大了,就是郑拙的长随。如若逃走,官府自有人追究,三十水火棍是逃不了的。”
看到郑拙讶异尹笃失落惊慌不可相信的表情,夫子也不多说,等他们自己消化。
郑拙只听师傅老道讲尹笃是伴读,而他们两则都是顶替贵人入庙修行的替修,只当绝没有身份上的差别,平时亦如兄弟般一起长大,哪里想到尹笃竟然是被家人卖给贵人的替修,那等若尹笃在山下这世界寸步难行,除非一直给郑拙做随从奴仆,或者干脆造反去休。
此时的尹笃,已然低头蹲在地上,这个看重身份的世界,第一次需要用到身份的时候,自己就是最低阶的存在。
这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郑拙恭敬道:“请问夫子,尹笃既是我的长随,是否他的身契可以由我收着,不瞒夫子,我们两从小相依为命,如兄弟般一起长大,这张身契我要还给他,我们只能做兄弟。”
“我们今日结为异姓兄弟,还请夫子成全,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