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之后,盖亚安点燃丈夫的火葬堆。她和她的儿子注视着火焰在柴枝上跳动,越升越高,变成一堵明亮炽热的火墙,对抗着夜幕笼罩下渐渐侵袭而来的寒冷黑暗的阴影。杜隆坦回忆起火焰之灵的跃动和它千变万化的色彩。他凝视着火葬堆,也在自己的意识之眼中看着火之灵。氏族的成员穿过夜色走来,将木柴放入火中,让火葬堆保持着热度,能够将加拉德的身躯化为灰烬。当太阳露头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火焰吞噬了加拉德,风吹散他的灰烬,水将骨灰带回大地,大地接受它们进入土壤。生命终结,却也依然在继续。
仪式完成之后,杜隆坦向他的母亲走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在火葬堆旁站立太久而变得僵硬了。不等他说话,盖亚安先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将你的东西搬进酋长的屋子。我现在会搬进你的屋子。”
杜隆坦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自从他第一次狩猎之后就住在自己的屋子里。现在,作为酋长,他要返回那幢迎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屋子去了。尽管他并不希望这件事这样快发生,也非常不喜欢现在这种严峻的环境。
“你总是在我想到之前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他哀伤地说道。
盖亚安努力露出微笑,“我是薪火传承者,遵循传统是我的职责。这段时间里,你要有许多事忙碌了。”
“不必担心,盖亚安,”说话的是奥格瑞姆,“我会保证他的睡眠,哪怕我要亲手把他打晕。”
盖亚安静静地向她现在的小屋走去,她会在那里悄悄地哀伤。杜隆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然后转向奥格瑞姆,“妈妈说,我在随后的几天中将有很多责任要履行。”
奥格瑞姆笑了一声,“她的‘很多’大概意思应该是‘几百’吧。”
“我需要有人能帮助我处理好它们,”杜隆坦说,“一个我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一个如果我发生意外,就能接替我领导氏族的人。”
奥格瑞姆强壮,冷静,有很强的能力,杜隆坦觉得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够困扰他。但现在,他瞪大了眼睛,“我……杜隆坦,我感到非常荣幸。我……”
杜隆坦把手按在朋友肌肉隆起的宽大肩膀上,“仪式和辞令已经让我心烦意乱,疲惫不堪。薪火传承者也回去她的屋子了。现在……请说‘好’就好了。”
奥格瑞姆笑了。然后,他说了“好”。
随后,杜隆坦找到了德雷克塔尔。盲眼萨满向这位年轻的酋长解释了他在仪式中所经历的一切。众灵对杜隆坦没有任何异议,但就像杜隆坦猜测的那样,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古尔丹不能信任,”德雷克塔尔明白地说,“众灵……”他搜索合适的词汇,然后摇摇头,“我只能说,众灵‘害怕’他,尽管这个词和这样的概念不应该被用在它们身上。它们不会靠近他,不过……对于一些事情,这个术士——”德雷克塔尔说出这个名号的时候,声音中充满了鄙夷,“——没有说谎。世界正在改变,年轻的酋长。你跟随你父亲的脚步前进,现在也许是我们氏族历史中最黑暗的时代。艰苦的环境不会改善,只会更加恶化。”
“但众灵的确接受了我。”杜隆坦强调说。他希望德雷克塔尔的话中没有其他的意思——他不需要安慰,这只会证明他的担忧。
“是的,这一点非常明确。”
“那么我一定值得它们信任。我的父亲是一位成功的领袖,所以古尔丹才会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只为了要求我们和他结盟。我不认为他这样做是出于好意,我们肯定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们的力量,我们耐受艰苦的能力。我的父亲拒绝跟从他,因为这些美德对于南方兽人并没有用处,只有我们——霜狼兽人能从中获益。我会依照他的方针继续领导氏族。”
他伸手拍了拍德雷克塔尔的胳膊,以示安慰,同时感觉到萨满皮衣下面的肌肉依然刚强有力。“我会照顾好我们的族人。”
***
众灵的礼物虽然严厉,却也有着意料之外的温柔。在稍作休息之后,杜隆坦去找了他的母亲,一同为他的父亲落泪。这样做并不羞耻。杜隆坦向母亲讲述了众灵的赠礼,还有他保护氏族的决心。
“它们让你能够理解父母对子女之爱,我的儿子。”盖亚安说道,微笑透过了依然在润湿她面庞的泪水,“没有任何力量能比它更强。我依然是,并且永远都会是你的母亲。现在你是我的酋长了,作为氏族的萨满和薪火传承者,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建议。只要你发出命令,我们都会服从。”
那一夜,杜隆坦睡在曾被父亲作为被褥的皮革上。他是那样疲惫,完全没有做一个梦。
第二天早晨,杜隆坦召唤来氏族中最优秀的猎人——不仅是那些体力最强悍的,还有曾经用非凡的技艺猎杀过凶猛猎物,在这方面素有威望的族人。他向他们说明,每个人都可以畅所欲言——只要有必要,即使是提出异议或者有所争论也可以。而他们的目标就是发现哪一种武器最有利于猎捕哪一种猎物。他们还要向他——其实也就是向所有人——指明在哪里最容易找到塔布羊,将他们所说的地点用一端烧焦的木棍画在干皮子的地图上。还有他们要说明哪一片湖水里有鱼群,那些鱼最喜欢吃什么。
“但是,酋长,”诺卡拉看着一个有些瘦弱的兽人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
“我们都知道吗?”杜隆坦问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或者我们之中有人隐瞒了秘密,这样他在食物匮乏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有价值?”几个兽人的脸红了。杜隆坦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思考怎样做对所有人才是最好的,而不只是有利于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所有人。我们是霜狼氏族——我们拥有技艺、智慧和勇气。照我说的去做,发掘一切食物资源。”
连续几天,杜隆坦都在以这样的思路与不同的团体进行会议。他和负责巡逻的战士们交谈。到现在为止,几乎还没有闯入者给霜狼氏族带来麻烦。老祖父山让绝大多数入侵者都望而却步。但在氏族中,没有人想要再见到红步兽人回来,杜隆坦尤其不想。他们已经杀死了杀害加拉德的凶手,还有他所有的同伙,但杜隆坦怀疑红步氏族的成员并非只有那么几个。从那天晚上开始,霜狼的战士们提高了戒备,白天和黑夜都会进行巡逻。
杜隆坦召唤来萨满,了解治疗草药的知识,并请求萨满认真考虑是否能用魔法制造出亮光,让植物在日照短暂的月份中还可以结出果实。他找来剥皮和制皮匠人;找来负责收获和干制果实的人,仔细讨论他们的工作,并促请他们将技术与其他族人分享。杜隆坦甚至和孩子们坐在一起,与他们共同游戏,观察他们,确认谁是天生的领导者。
一开始,霜狼兽人对他颇有一些抵触,但杜隆坦顽固地坚持着他的行动,族人们也纷纷服从了他的命令。虽然随之而来的春天也相当寒冷,但新的仲夏日宴会却是霜狼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来最丰盛的一场筵席。仲夏篝火在黄昏时被点燃,兽人们尽享美餐,直至深夜。他们欢笑嬉闹,直到每一个人都沉沉睡去——有些人是因为跳舞跳得太累,有些人是因为喝了太多像融雪一样肆意流淌的苹果酒。
在欢笑,饮宴,舞蹈和欢快的鼓声中,杜隆坦离开宴会,眺望村子西边宽阔的草场。
“这里还有绿色,”奥格瑞姆来到朋友的身边,“但不是古尔丹和他的奴隶的绿色。”
吃了一惊的杜隆坦发出笑声,奥格瑞姆却显得异常冷静:“老朋友,在过去这几个月中你证明了自己是一位优秀的酋长。看看你的族人,他们都填饱了肚子,他们的孩子在安全的环境中玩耍,他们睡觉的地方也很温暖。”
“这应该是一位酋长必须做到的。”这番赞扬让杜隆坦感到有些不舒服。
“但在这些日子里……它们比以往有着更加重要的意义,”奥格瑞姆说,“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来跳舞吧!酋长需要一位伴侣,告诉你,这里可有许多女孩想要和你做伴呢。”
杜隆坦笑了。他回头向草坪上翩翩起舞的族人们瞥了一眼。没错,不止一位女性兽人大胆地回应着他的目光。不可否认,她们都是美丽和力量的完美结合。“这件事先不必着急。我……奥格瑞姆,我一直在想那些被我们流放的人。我想知道,他们之中是否有人会回来。”
奥格瑞姆耸耸肩,“有一些人会吧,如果他们足够强壮。也有一些人回不来了。为什么你要在乎这种事?这就是我们一族的处世之道。”
杜隆坦想到那些曾经是悍勇战士的老兽人,现在他们几乎已经被遗忘,只是坐在篝火旁点着头,等待着死亡。他也邀请他们在会议中发言,分享他们的回忆,整个氏族都因此而受益。为什么要任由这样的智慧从氏族中失散?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霜狼氏族又曾经失去了多少宝贵的知识?德拉卡和其他那些生而衰弱的兽人又怎么样,他们仍然有能力为氏族作出贡献,能允许他们留下来吗?霜狼氏族会不会错误地剥夺了他们能够为部落效力的机会,因此而丧失了宝贵的资源?
他叹了一口气。他没办法把这些想法说给奥格瑞姆听。现在还不行,因为他自己还没有能将这些事完全想透。“这并不容易,奥格瑞姆,”他承认,“酋长的责任很重,父亲却让它显得那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