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要是他们集中兵力呢?”
布雷德福搔了搔脑袋。“嗯,日本人还没使出这一招,对吗?这会儿他们正在从两个方面向我方进犯。他们彼此离开得太远了,我方不能集中力量,先去攻击一支舰队,再去攻击另一支舰队。我认为,战术的形势要比原则更为重要。我方得把自己的兵力分成两路。确保能够同时打击他们的两支舰队。无论如何,我方的两个小队要比他们那两个小队厉害得多。‘帕格恶狠狠地蹩起了眉头。布雷德福吞吞吐吐地说:”将军,既然您问到了我,不管多么没见识,我总有义务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
“你的话惊动了马汉在天之灵。不过,我同意你的话。现在你回到上面去吧,内德。”
勤务兵敲门,要把一托盘将军用的晚餐送进来。帕格觉得自己没法把一只橄榄强吞下去。他要再添一些咖啡,然后一支又一支地吸着烟,一面设身处地为海尔赛着想。
面对着这一大堆财富,叫这位老战士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啦;在两场大战中,他都有机会一显身手!他可以象纳尔逊勋爵那样打胜任何一场战役,然而不能同时在两处取胜,因为正象布雷德福所说的,战场相距太远了。如果他决定让他的航空母舰北上,那就必须把“新泽西号”从战列舰队中抽调出来。那样一来,就要由威利斯。李去指挥战列舰队,打一场夜战,用一艘谢尔曼的战列舰来代替“新泽西号”。或者,海尔赛可以统率几艘战列舰,列阵圣贝纳迪诺海峡以外,让米切尔的航空母舰北上,去攻击那里的航空母舰。可这办法又是雷。斯普鲁恩斯在塞班岛所不肯采用的。
帕格心里在盘算,圣贝纳迪诺这场战役将是更具有决定意义的。它会直接对滩头堡构成很大的威胁。然而。假如日本人不是转变航向,而是继续前进呢?假如那样的话,比尔。海尔赛就会整夜慢腾腾地在海上游大,不发一枪一炮,而马克。米切尔则将率舰出发,去赢得自从中途岛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可惜没有机会,帕格。亨利心里想。可惜没有机会。布雷德福说的对。要是他帕格处于海尔赛的地位,他也会向北进攻的。
然而,他又希望海尔赛只带走“新泽西号”,不要把“衣阿华号”也拖走。那几艘日本航空母舰,势必成为米切尔的飞行员俎上之肉。那些去北方的战列舰,它们的作用也只不过是去击沉那些已经受了损伤的舰艇罢了。圣贝纳迪诺海峡附近将有一场海战。那个日本人并没离开,这是帕格凭第六感觉知道的。
从上面作战控制室里,传来了一份威利斯。李发给海尔赛的回视信号报告,那是天刚黑以前发出的。这份战局分析,与帕格的见解相似,所以他听了很高兴。李是一位精明老练的战略家。据他说,那些日本航空母舰力量薄弱,是用来诱敌的,它们的飞机为数很少;锡布延海上的舰队掉转航向只是暂时的;那一支舰队还会回来,深夜进入海峡。
在海尔赛的参谋当中,据帕格猜想,意见分歧一定很大,争论得也很激烈。时间正在消逝。仍旧没有命令下达,甚至没有发出战列舰队作战计划的“执行令”,而威利斯。李这会儿却需要时间去组织和编排他的舰队。 八点钟已过,命令总算发下来了。这一份决定战局的急件,布雷德福不是自己送来,也不是用电话通知的。他派一个传令兵把它送来了,而这种做法也是很奇特的。帕格读完了这份很长的作战命令,才明白它是怎么一回事。
海尔赛准备北上去追击那些航空母舰了,这样也好;但是,他要带走整个第三舰队,连一艘舰艇也不留下来防卫圣贝纳迪诺海峡。
帕格还在思考这个令人焦虑的奇怪命令时,又发下来另一份急件,它又是由传令兵送来的。这是一架夜航侦察机对锡布延海上敌舰的观察报告。他还没来得及把笔落在海图上,看到那个经度已经使他毛骨惊然。日舰已经掉转航向,这时候正以每小时二十二海里的航速驶向圣贝纳迪诺海峡。
急件发出的时间是二十二点十分,也就是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四日夜里十点十分。
第八十九章
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摘自埃伦。杰斯特罗的手稿)
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四日我和娜塔丽都收到了我们的放逐通知。我们将于十月二十八日随同第十一批被遣送的人离开此地。去请求照顾,那根本没用。列入十月份这几批的人,谁也不能豁免。
特莱西恩施塔特已呈现出一片荒凉可怕景象。留下来的也许只有一万二千人。自从电影停拍以来,还不到一个月,火车已经运走了差不多二万人,都是六十五岁以下的。你如果年纪更大,还可以苟安一个时期,除非是象我这样得罪了当局的。至于那些年轻力壮,有本领和长相好的,他们都已经走了。在原来拥挤和热闹的犹太区里,剩下来的那些老人都在几乎是空荡荡的街上走来走去,挨冻受饿,提心吊胆。镇里的公共设施都已被破坏。再没有地方供应热的饮食,连从前那些可怜的残羹剩菜都吃不到了。厨师一个都没有了。垃圾堆积如山,因为没人去清除它们。在空洞的营房里,弃下的衣服、书籍、地毡、照片扔得满地都是。没人去打扫,更没人想到要去偷窃。医院都空了,因为所有的病人都被遣送走了。每个地方都是人走空后那种腐朽霉烂的气味。
那一次美化运动的骗人玩意儿——奇怪的路标、店铺的橱窗、音乐台、咖啡馆、幼儿园——一切都在萧索的天气里颓坏:颜色黯淡了,油漆剥落了。虽然已经三令五申,要严厉处罚,但是那些老人仍旧偷窃这些波将金建筑物的木板,把它们用来当柴烧。现在听不到音乐了。儿童几乎没一个留下,除了那些父母是异族通婚的,是退伍军人、市政官员或“知名人士”的子女。但是,这一次第十一批遣送,要送走的人多达二千名以上,就象一把镰刀砍进了这些受特殊照顾的阶层。这一批走的人当中,包括很多儿童。
我是因为拒绝合作而得罪了当局的。来接替九月下旬神秘失踪的那个可怜虫爱泼斯坦的新任高级长老,是维也纳的一位默梅尔斯坦博士,他以前曾当过拉比和大学讲师。这位长老指定我做他的主要助手,我明知道这是党卫军的授意。其用意无非是:如果战事突然结束,他们就可以再装饰一次门面。这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一定是在这样打算:对他们来说,如果让一个美籍犹太人在这里担任高级职员,。去欢迎那些战胜者,这样面子上就会好看些。然而,现在看来,战事并不会很快就结束。东线和西线都好象要相持过这个冬天,在今后的许多月内德国人的罪行还要变本加厉,也许只会有增无减,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犯罪的机会了。
接连着几小时,默梅尔斯坦试图说服我,一直喋喋不休地说恭维话,讲大道理。为了打断他的话,我就说准备考虑这件事。那天晚上娜塔丽的反应和我一样。我向她指出,如果我因为拒绝了这件事而被遣送,她大概会和我走同一条路。“你瞧着办吧,”她说,“但是,可别为了我的原故去接受这一件事。”
第二天去向默梅尔斯坦作出答复,这时我又得耐着性子去听他说那一套废话,他最后向我恫吓、咆哮、哀求,甚至真的流下了泪。毫无疑问,他害怕传达我的拒绝,害怕招恼了他的主子。我不妨在最后这几页日记中介绍一下这个人的特点,以及他的想法。他代表了一个类型的人。欧洲各地肯定都有默梅尔斯坦这类人物。说得简单点儿,他的想法是:如果让德国人来直接监督我们,那他们要远比犹太管事们凶横残暴,不会象犹太人这样愿意充当一种缓冲力量,代为执行德国人的命令;他们在推延时限、说项求情、回避什么事情时,都尽让德国人向他们出气,同时忍受着犹太人对他们表示的仇恨和轻蔑;他们不停地做工作,要减轻大伙的苦难,把一些人从死亡中拯救出来。
我反驳他说,虽然从前在特莱西恩施塔特是这种情形,但如今的工作人员都只管组织遣送工作,把一些人送了走,而我却不愿插手这一类的事。我不去提到:这种工作人员指定犹太同胞去送死,只是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者,至少是为了要推迟自己的末日。伊壁鸠鲁说得好,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有两种方式去应付它。我并不责怪默梅尔斯坦。他说,如果象他这样的犹太人再不去执行德国人的命令,不去设法减轻他们的压力,那情形就会变得更糟,他这话听来也有一些道理。然而,我却不愿意这样做。我拒绝他的时候,也知道这样会吃到苦头,然而我决不迁就。
他说那些奉承我的话时,还请我看在两人同是学者的份上。我们研究的学科是有关系的,因为他在维也纳大学教的是古犹太史。我听过他在这儿犹太区里讲学,但认为他的学问并没什么了不起。他引证了弗雷维厄斯。约瑟夫斯的事迹,竭力为自己辩解;犹太人都恨这个约瑟夫斯,虽然他的目的完全是为他的同胞谋福利,但是他们都认为他是罗马人的好细和工具。历史对约瑟夫斯的评价最多也只是毁誉参半。象默梅尔斯坦这类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象党卫军发怒时那样使我至今心有余悸,先是横眉瞪眼,板着脸警告我,但后来又失声痛哭。他并不是在演戏(否则他倒是很会表演的),因为他真的泪如泉涌。他的负担太重了,所以他不禁痛哭流涕。他在犹太区内几乎最敬重我。在战争这一阶段里,作为一个美国人,我最有能力去和德国人打交道,为大家做一些好事。为了要我回心转意,不至于去小堡,他不借向我下跪,劝我和他共同担负他那可怕的责任。他再也没法单独承担那件事情了。
我对他说,这件事必须由他勉为其难,万一我本人将来有个什么好歹,那我准备拚着自己这个衰弱的身体忍受了下去。说到这里,我就离开了,让他去摇晃着脑袋,拭干眼泪。那差不多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接连着几天,我一直捏着一把汗。我一点儿也没变得比以前更勇敢,然而确实有一些事要比痛苦更坏,比死亡更可怕;再说,一经落在德国人手里,除非有来自外界的救援,否则一个犹太人到后来反正是逃不了痛苦与死亡。那么,他还是索性独行其是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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