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汉王指责,郭元振深拜于地:“大王所斥诸罪,元振不敢推辞。雍王殿下青眼垂我,拟于再造之恩,所以任事捐身忘命。蕃国国情多有妖异,所谓和亲之计亦大存曲隐。此非一言能作尽述,请大王容我片刻声息,将事中曲直浅作申诉,若元振所计悖于上意,无论雍王殿下作何惩戒,甚至刀兵加身,元振绝不敢口含怨言!”
“说!”
李光顺闻言后冷哼一声,入堂坐定,两眼仍怒视着匍匐在地的郭元振。
接下来,郭元振便将此行经历种种简明扼要的讲述一番,也并没有过分渲染夸大这当中所经历的重重凶险,只是将蕃国国内情势、以及这所谓赤尊公主入唐和亲的缘由仔细分讲了一番。
“蕃国君臣离心悖义,势成水火,几至不能相容。琛氏此女虽出身豪强宗户,但却并无亲长包庇,处此漩涡之境,全无自保之力,不甘为人指掌玩物,遂生逃国投唐求庇之念。蕃国君臣授以虚荣、加以假使,仍是迫害之计。”
郭元振讲到这里,叹息一声:“此女身世境遇或堪一叹,但其生死祸福确也不值一顾。唯蕃国所加宗家名份,当中确有事机可趁。蕃国君臣争强,短时或还能稍作按捺,久则必有一战,乱起国中。我既执其宗女在手,一旦贼情至此,自有出兵干扰其国务之话柄、动机。所以招引此女入国,绝非献以色相之用。”
李光顺听到这里,脸色稍稍有所缓和。
大唐立国以雄壮,所收容包庇的异国王族不在少数,且不说本就被大唐所攻灭的西突厥兴亡、继绝可汗,最典型的莫过于波斯萨珊王朝的王子俾路斯,其人亡国来投,大唐不只加以庇护,甚至还曾尝试帮助其人复国,虽然最终未果,俾路斯最终也死在了大唐的土地上。
从这一角度而言,郭元振招引护送吐蕃的公主入唐寻求庇护,倒也说得通。大唐与吐蕃如今虽然关系恶劣,频频交战,但算起来还算是舅甥之国,略存前谊。
当然抛开这些所谓的国之情谊不谈,如果吐蕃国中真的发生郭元振所描绘的那种情况,大唐出兵干涉那是必然的。有这样一个吐蕃王室身份的人在手中,届时自然就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李光顺听完郭元振这一通解释,虽然情绪有所平缓,可一想到那所谓的和亲盟约,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并凝声道:“即便这吐蕃公主有此后计之用,也不至于要以王之清誉有损包庇其人。雍王如今已是宗家少壮,国之柱臣,未来更……总之,聘娶一蕃邦女子,总是不妥。”
李光顺是典型的士大夫想法,对蕃邦自存偏见,同时也不太认可太过变通近诡的谋计,仍是从心里抵触天家正式的接纳一个蕃邦女子。
郭元振见汉王不再像此前那样恼怒,才又继续说道:“所谓和亲之论,不过吐蕃一家之言而已。蕃女既然入唐,那自然就是两头和尚、各自念经。我大唐国计策略,岂能因于贼言?
贼以此欲给我困扰,我亦可因此更乱贼之情势。其国强臣凌主,王室幽弱,势将不守,亟待外援,遣其王女来求我国,因恐强臣阻挠、不能成行,所以和亲为名,凭雍王殿下青海胜威、以恫吓强臣。”
既然最终还是决定要招引蕃女归唐,在这方面郭元振自然也思忖良多。蕃国以和亲为名,那是蕃国的事情,但在大唐看来,蕃国王室就是已经承受不住权臣噶尔家的凌辱,所以才派遣王女出国求援。
无论什么样的说法,只是要给国中群众一个交代,并有借口能够应对朝廷针对雍王所发出的指摘。
雍王可从来没有绕过朝廷去聘结外邦的打算和行为,蕃女入国同样是青海大捷的事后余韵,这更显示出雍王在青海战胜蕃国大论钦陵后,于西方所树立起来的威望之崇高。
听到郭元振这番说辞,李光顺张张嘴不知该要如何评价,片刻后才叹息道:“郭某诡论,诚能乱事。”
郭元振闻言后也不知这评价是夸奖还是指责,只是垂首不言。
“雍王身当方面,求贤若渴,所以唯才是举,不拘小节。但这并不是你等用事者可恃之生骄的理由,大臣体格为匡正益世、如此才得长守。若只凭诡用,即便宠幸一时,必难长久。雍王待你颇厚,一言寄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这一番情怀。”
最后,李光顺还是敲打了郭元振几句才结束了谈话,彼此秉性不同,他不太认同郭元振这个人,但雍王对其用或不用,他也不会干涉太多,只是希望郭元振不要太失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