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一切迹象,似乎都显示出牛心堆周边的唐军似乎真的只是虚张声势,但不待他有更多思考,先前那名刺头蕃将在传令召回部伍后,旋即便卸甲行至韦东功马前,半跪说道:“唐军果然险恶,想要设伏杀人,末将愚蠢不察,请将军恕罪!”
韦东功思绪被打断之后,视线收回望了这部将一眼,他本来还打算增派部伍更作试探,但在想了想之后又觉得无论唐军是否故布疑阵都是其次,他只要守住牛心堆这一水源地,给后路大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就算是不负重任了。
眼下诸将都被唐军恫吓住,不敢再轻率出战,这倒也让军心稳固起来。于是他便收起了思绪,翻身下马,挥起马鞭来鞭打了这部将几鞭,同时冷哼道:“再有违令,定斩不饶!”
随着那三百名蕃卒半道撤回,唐营中冲出的骑兵也收回营中、偃旗息鼓。蕃卒们返回坡上后,诸将再也不提出战之事,反而自觉的勒令部伍修补刚才所造成的缺口,那刚被填平的壕沟更是被挖深挖宽了几分。
看到这一幕,韦东功眸中又是闪过一丝阴霾。他何尝不知道这看似牢固的防事同时也约束了自身的机动性,以至于他对唐军动向以及虚实探查只能凭着肉眼远望与心中猜测。但若不这么做的话,那些桀骜不驯的部将们只怕早就擅自行动起来。
许多看似愚蠢的布置,其实各有各的苦衷缘由。勒令诸将率部归营后,韦东功站在坡地上,远远望向同样恢复平静的唐军营垒,心中却忍不住畅想起来:若是大论钦陵率军于此迎战,唐军还有没有胆量于此虚张声势、诡计愚弄?
正当蕃将韦东功还在牛心堆坡上愧叹国事得失的时候,距离牛心堆几十里外西南方位,正有一场战斗在激烈的进行着。
牛心堆周边开阔平坦的地势在青海只是一个为数不多的特例,更多的地方还是山岭崎岖、道路蜿蜒。
在赤水源西南侧,有一座峰岭名为沙棘岭,这座峰岭也是赤水源土称沙棘沟的来源。不同于牛心堆的坡度低缓,沙棘岭则挺拔奇峻、山势陡峭。作为夹道赤水源的山岭一部分,蕃军同样于此设置一处烽堡,作为整个牛心堆防线的重要一部分。
此时在沙棘岭崎岖狭窄的山脚下,约有两千名唐军将士于此奋战仰攻。不同于平野坚城的攻防战,沙棘岭本身高昂的山势便是一处绝佳的防御,虽然也有牧人野兽踩踏出来的小径,但却蜿蜒如羊肠一般,一些狭窄之处甚至只容单脚跳行。
唐军没有选择大举进攻地势相对平坦的牛心堆,而是攻打沙棘岭,这不免让防守沙棘岭的蕃军措手不及。常情以论,此处绝不是首选的进攻地点,因此蕃军于此布置的守卒并不多,仅有五百余众。
但是由于依托这山势,哪怕敌众我寡,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烽堡中的蕃军还是有条不紊的组织起了防守反击,士卒们依托烽堡,引弓便向下狙射。
这样的地势下,唐军虽然来势汹汹,但进攻却严重的受到了地形的制约,将士们或沿山径、或凭着钩索攀岩,而上方的箭矢却如骤雨冰雹一般砸落下来,不断的有士卒中箭跌落下来。
山脚下,一身轻甲的李祎一边组织维持攻势,一边喝令抢救伤亡。这世上如果有什么令人感到绝望的战斗,无疑就是眼前这一种,唐军将士们尽管勇猛有加,但却连敌人的衣角都触摸不到,便纷纷死在了进攻的途中。
“禀校尉,亡数已有三百……”
令卒入前禀告,语调已有几分颤音。这些明明能够以一当十的军中悍卒们,却在蕃军凶猛的反击下全无招架之力。
李祎闻言后喉结微微一颤,鼻端发出沉闷的哼声,眸中已经隐有血丝。接受这个任务并实地考察后,他便自知任务的艰巨,但既然接过了军令,那便一定要完成。
几轮攻势进行下来,唐军始终不能在山腰处设立起稳定的进攻据点,伤亡数字却仍在增长着,终于有兵长忍不住入前颤声道:“校尉,山势险恶,实在是……”
“大军饥渴如火,此间自我以下,夺堡亦或身死,并无三种!”
进攻这样的险地,技巧之类都是其次,唯有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支撑,若气势不再,则一切休提。
随着几轮猛烈的进攻,烽堡上的箭矢反击渐渐转弱,蕃军虽然占据着绝对的地利优势,但体力与器械的消耗对他们来说仍是一大制约。
察觉到蕃军反击势弱,不需李祎再作勒令,诸将士们便又组织起了一轮更加猛烈的进攻,数人肩扛头顶厚重的大盾,终于抵达山腰三分之一处,用身体将大盾牢牢支起,艰难的卡在两块凸出的岩石之间。
眼见这一幕,山脚下的唐军将士们发出一声欢呼,李祎也激动道:“射生手,攀峰!”
数名身手矫健的善射之士手持大弓强弩、腰悬箭壶,灵猿一般攀岩而上,很快便抵达了支起的大盾下方,超强劲力的弓弩满弦,箭矢凶猛的破空而去,直接凿击在那烽堡墙头,尽管没有造成直接的杀伤,但却给堡中守卒以震慑,不敢再肆无忌惮的探身射技。
城堡中的反击有所压制,唐军将士大受鼓舞,再次以血肉之躯向这峰岭发起了冲击,并沿山势成功支起了数个大盾,最近的一个距离山顶的烽堡已经只有数丈的距离。
战果喜人,正当唐军将士们打算一鼓作气、继续发起强攻时,突然那烽堡换了另一种反击方式,众多比人头还大的石块被砸了下来,虽然有一部分在滚落之际卡在了山峰之间,但是还有许多直接命中大盾。
继而便有一面大盾难支如此重击,轰然一声破裂开来,而大盾后所庇护的唐军士卒顿时暴露出来,有的滚落下山峰,有的则被击中而血浆迸溅!
“蕃贼该死!”
眼见如此惨烈一幕,李祎目眦尽裂,而更要命的是,几次强攻之下,唐军生力军所剩已经不多,哪怕算上一些尚能活动的伤员,眼下还能站立起来的也只剩下了五百多人。
“校尉,不可再勉强……”
己方已是伤亡惨重,想要攻夺下这样的险峰坚堡,本来就需要投入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兵力,几轮强攻没有突破,场上唐军有生力量甚至已经不占兵力的优势,而烽堡上的蕃军也察觉到这一点,有一部分蕃卒甚至已经走出了烽堡,挥舞着战刀、狞笑着走向唐军进攻未果、遗落在山峰之间的伤员。
李祎这会儿眼眸已是彻底赤红起来,一把推开那名上前劝阻的兵长,弯腰抓起一面早被血水浸染的盾牌,横刀持在手中,抬腿便向峰岭冲去:“圣人雄治,社稷中兴,庶人尚有六尺之烈,宗子岂惧洒血边疆!”
眼见李祎状似疯魔的冲向峰岭,峰岭上下那些本已力竭气衰的将士们再次大受鼓舞、奋起余勇,直往峰上冲去。
峰上蕃军几次打退唐军进攻,本来已经是怀着轻松的心情行下峰岭,准备收割残余的军功,却不料唐军再次爆发起来,更加的势不可阻。此时烽堡中诸种远程打击的器械都已消耗殆尽,即便还有一些残余,也难以再形成猛烈的阻击。
李祎原本还张盾身前,但很快便觉出锋矢稀落,索性便抛下盾牌,视野所见一名蕃卒正持枪刺向扑倒的伤者,双足一蹬,力透刀锋,一刀劈下,蕃卒已是身首异处!
“区区狗蕃,敢阻天命?死!死!死!”
一刀毙敌,足踝不顿,身后虎贲如影追随,峰上仓皇诸蕃卒虽不插标,亦成卖首之类。一刀在手,杀出一个蕃贼胆寒,杀出一个六夷宾服,杀出一个大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