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追究师良甫话里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得跟亲眼瞧见了似的,与事实分毫不差。号个脉能诊断出这么多前因后果来,沈彦钧觉得这大夫的医术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甚而高明得很。便干气着,虎起张脸来,只拿眼左一刀右一刀地剜他,硬是没回嘴。
在骂人这件事儿上,脾气又臭又硬的师良甫从来不会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的。一看沈彦钧吃瘪,他高兴啊!必须乘胜追击再狠狠踩两脚。嘴才张了张,身畔蓦起一阵悉索之声,垂首看去,原来是沈嵁幽幽醒转过来了。
应是意识尚未清明,恍惚看见榻旁一张生人面孔,沈嵁怔了下又惑了下,眉目间的混沌感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孩童般的天真。
师良甫挑了挑眉,熟稔了一般招呼他:“喔,醒喽!”
这粗鲁无礼又带着外乡口音的一声立即把沈嵁吓聪明了,强撑着尝试坐起来,一边警惕地问他:“你是何人?”
闵氏赶忙进前,有意无意把师良甫往边上挤开去,按沈嵁躺好,安抚道:“嵁儿不怕,这个是新来的师先生,给你瞧病的。”
沈嵁点点头,在闵氏跟前永远乖巧顺从地兔儿一样。
如此,闵氏复退身,又把师良甫让一让,好言恳请他继续诊断。向来脉断一遍,绝无二回,于是师良甫便要求沈嵁宽衣,想验看他的刀伤。
习武之人本没什么避忌,只是沈嵁顾及母亲,免叫她看见了会怕会难过,因此光是坐着扭扭捏捏偏不肯解衣带。才给父亲沈彦钧抛去一个求救的眼风,这边师良甫已经不耐烦了,起身把他挡一挡,一招“手撕盐焗鸡”径直就把他前襟给扒开了。
“光屁股看到大的,自己娘还害臊,有钱人家少爷就是事儿多!”
沈嵁被他的抱怨噎住,只得将头偏向里侧,面上甚为尴尬。
师良甫不管他,先摸了摸胸骨和肋下,对着好大一片乌青撇了撇嘴,才去解绷带。也只解一半,扫一眼,马上就包起来了。
因没听见最初那一番切中要害的诊断,看这人动作如此随意敷衍,沈嵁心里头愈发没底了,觉得他实在像个捞钱的赤脚医生,随时可能摸出包龙筋虎骨丸来给自己吃。
正想着,蓦听师良甫问道:“还想不想活?”
沈嵁懵了,完全不明白:“啊?”
“我问你,还想不想活?”
这算啥劳什子的问题?好端端做人,岂有不想活的?
沈嵁确信不是自己听错了,即时就拉下脸来,蹙着眉反问:“你什么意思?”
师良甫嘿嘿一笑:“少爷瞧着眉清目秀聪明样,原来是个戆戆哦!”
沈嵁脸都气抽了,扭转头去看沈彦钧,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这妖孽哪儿找来的?”
沈彦钧也不说话,胸腔里顶上来一声冷哼,鼓着俩鼻孔抽了抽嘴角,那意思:“儿子,爹懂你!”
结果师良甫连沈彦钧也没饶了,指着他跟沈嵁说:“别看你爹,他不比你高明。你是戆戆,他就是蠹头,你们爷两个蛮好的,一脉相承,傻到一块儿去。”
沈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啊?本来是来悬壶济世的呀!个么难得碰到你们这么空前绝后的笨蛋,就顺便瞻仰一下。”
相信手里要有个杯啊碗的,沈嵁早对准师良甫脑门儿丢过去了。如今他赤手空拳,气得太阳穴跳着疼,摸住个枕头,捏在手里几乎要出血。
师良甫却乐了,拍着手道:“嗳嗳嗳,对,接着气,再气大点!你刚才心悸过去一次,这回再气狠一点,加把劲,你就不用醒过来直接好去投胎了。”
沈嵁觉得嘴里真的漾出一股血腥气,心头一口老血快要憋不住了。抬起头来盯着师良甫,倏地也是一笑:“先生口干否?我叫底下人把地上的唾沫星子抹抹,绞出来给您润润喉吧!”
师良甫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竟是欣喜。
“嘴皮子利索。”
沈嵁依旧笑着:“一件件来,等全好了,手脚比嘴更利索。”
“我不这么看。”
“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互相不碍着。”
“碍着,怎么不碍着?你说你要是手脚利索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