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楠没送朱母礼物的经验,不知买什么好,在超市里逛了一圈,花了五十六块买了一提中老年人喝的蜂蜜,自觉得礼轻意义重。
朱楠提着那一提蜂蜜,踏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上了车,他扫描了一眼,好座位都被人占了,最后一排还有两个空挡,不幸空挡的左右尽是全身灰尘扑扑的汉子,只好坐在司机后面的坐板上,面朝乘客。他觉得很不习惯,向前看觉得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向下看觉得像个傻子,向窗外看又嫌脖子不舒服,恨不得找售票员要回车票,搭下一辆回家。
第一排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人眯着眼睛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的左手握着女人的双手,右臂揽着女人的肩背,右手不时盘弄一下女人垂下来的头发。
朱楠无意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他们不像狗男女,而是一对健康的情侣,不由在心里略微祝福了一下,又严重地羡慕起来。他顾不得脖子,扭头朝车窗外看去。
车子在忽平忽坎的道路上行驶,搭载着一车离家或是回家的人向前驶去。车内绝大部分空间显得有些沉闷,人们似乎都在思考着问题。第二排两个女生滔滔不绝地谈笑着,嘴巴像是轮流嚼泡泡糖一样动个不停,比谈恋爱还要有功底,不嫌嘴累。
朱楠看着窗外,看着外面的景色不停地变换,这些天发生的一些事情也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变换。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显得很陌生很虚幻,就像车外的景色,就像车内的乘客,也许今生的相遇仅此一次。
那些画面还是不停地在朱楠的脑子里翻滚,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方姝的身影。那个身影,似乎总是在不停地工作,似乎过得很充实很快乐,似乎没有一点私人烦恼。但这地球上怎么会有没烦恼的人呢? “心好痛,闭着眼睛都能挤出泪来,睁着眼睛都能生出梦来。我在躲避她,她在回避我。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我知道,我的终极目标是让她最大限度地快乐,可是,看着她快乐的时候,我除了快乐,还是会不要脸地希望她这辈子的快乐大部分是我感受得到的,大部分是我给的。我心中的‘小鹿’在看见她的时候横冲直撞,在看不见她的时候安静长大,为什么我每天吃这么少,都饿不死那个该死的王八蛋?我再也没勇气为了跟她在一起而缠着方老太太了;再也没勇气买东西给她们吃了;再也没勇气每天为了见她最后一眼而陪她们去打已打过的卡了。。。。。。我痛恨这样一个连跟爱的人说话都不敢的自己,痛恨这样一个只敢拿眼睛去无用地爱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爱隐藏好?为什么要去表白?是我太犯贱?还是爱本如此?”朱楠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泉涌,恨不得眼前有一台笔记本,把触景生出的情一一打下来。
汽车完成了又一个使命,来到了另一个城市。
朱楠的家在乡村,离市里还有一大段距离,他得坐一辆4路车回家。他提着那一提蜂蜜,拦下一辆4路上,踏上了又一个回家的旅程。
这次的运气比较好,车上空座位比人多,平时最爱坐的位子也空着。朱楠很兴奋地坐下,很享受地靠在了座椅上。刚坐下,后面有人喊道:“朱楠。”
毕竟是自己的名字,“点名答道”是学生时代练了无数次形成的反射。朱楠循声望去,见一个女生望着自己,仔细观测一番,认出是读小学时的一个同学。虽然过去七八年,虽然眼前的人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但他还是凭模子还原出了记忆中的某个人。他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
女孩微笑道:“还记得我吗?”
朱楠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不好意思地说道:“记得,记得,只是忘记你叫什么了。”说完,想起别人喊过自己的名字,更加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不好意思间夹杂着一股得意味。
女孩显得很大方,丝毫不计较,微笑道:“当然记得,你以前读书时成绩特好,总是上课睡觉却能回答对老师的每一个问题,我们一群女生都把你当偶像呢。”
朱楠吓了一跳,以为此人认错了人,但仔细一想,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他好多年没听人这样表扬过自己,有些飘飘然,但很快便醒悟过来,想到别人表扬的是八年前的自己,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落魄得一塌糊涂了,反而很难过地想:“那时候在女生眼里辉煌有个屁用,又不懂谈恋爱。”想完,他自觉得好笑,迎合道:“是不是啊?”
女孩继续问道:“现在在哪个名牌大学呀?”
朱楠本来对没上大学这事没有后悔得自虐过,但面对一个刚夸过自己学习聪明的女孩子的这么一个问题,有些说不出口,偏偏这事儿无法吹牛,只得装作很有境界地说道:“人是会变的。我后来不喜欢学习,也不想上大学,现在都工作两年了。”
女孩的脸上闪过几丝惊讶,但很快消失,顺着话题问道:“那你在做什么呀?”
朱楠一直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但这事儿方便冠冕堂皇地说出来,便答道:“在一家四星级酒店搞财务。”没有透漏自己跟酒店老板的关系。
四星级。财务。多有前途的两个词儿。女孩中了计,有些羡慕地说道:“那挺好的。”
朱楠害怕她追问工资,立马转换话题,反问道:“那你呢?在干什么啊?”
女孩追问的路被阻截,答道:“在一家服装店卖衣服。”
两个人在最后一排没完没了地闲聊着,好像早已认识,又好像并不认识。
汽车继续朝着终点站驶去。
第八十八章
朱母见朱楠回来,开心得不得了,再见他手中提着蜂蜜,心里像是提前品尝了几口蜂蜜一样,甜得不得了。她甜在心里,嘴上却不好意思说出口,隐笑说道:“哎哟,买这个干嘛呀,得浪费多少钱啊。”
朱楠想拿母爱的伟大衬托钱的渺小,同样说不出口,也学着往钱上看齐,说道:“不贵,别人做活动。”
朱楠奔波了一程,有些口渴,放下行李便往冰箱里钻,企图找到解渴之物。他打开上面的门,里面全是朱母为了迎接儿子回家买回来的鱼和肉,再打开下面的门,成功觅到一瓶灌装雪碧,欣喜若狂,连忙取出来分三口气灌下了肚,喝完还连打了几个二氧化碳式的饱嗝。
朱母见状,吓了一跳,以为儿子在重旱灾区生活过,怕雪碧的解渴效果不佳,指引道:“看你那样子哟,房里还有苹果呢,去吃些水果比较好。”
朱楠连打了几个饱嗝,像是把肚子里的垃圾清空了,感觉舒服极了,还有吃水果的胃口,连忙往房间里赶去。
朱母紧随其后,生怕儿子因为口太渴而像喝雪碧一样分三口吞下一个苹果。
朱楠选出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皮都懒得削——仅仅是懒得削而已,绝不是贪恋皮里的营养——径直去用水一冲,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他很久没给方家那两个女人买东西吃了,自己也舍不得花钱,也跟着很久没有好好犒劳过肚子。
啃着苹果,朱楠突然想起了那瓶雪碧,直觉上有些异常,觉得它出现在家里不符合朱母的性格,遂问道:“哪儿来的雪碧呀?”
朱母说道:“哦,上个星期,村里的斌斌结婚,喝喜酒时发的。”说完像是被引出了一个话题,继续说道:“你看看人家,还比你小两个月,都结婚了,你却。。。。。。”本来想说“你却连女朋友都没有”,以此鞭策儿子,又怕打击了儿子,只好活生生咽下。
有些话,偏偏说一半比说完要来得有强调效果。朱楠宁愿朱母把那句话说完,让这场对话结束,可那句被咽下去的话反而让他觉得有余震。他觉得在单身问题上,不好弄虚作假,也不好吹牛,只好使用老招——假装单身是一种时尚——违背意愿地感叹道:“这么早结婚干嘛?我起码要到三十岁再结婚。”
三十岁,一下子把二十二岁推到了还很青春的队伍。
农村这地方,思想总是要落后一些,所以结婚的年龄和古代的人接近一些。三十岁结婚,对朱母来说,简直意味着儿子没人要。她吓了一跳,害怕做村里最老当奶奶的人,连忙瞄儿子的表情,希望从中找出一点破绽,但无果。她不方便像劝他好好学习一样劝他快快结婚,只好在心里祈祷儿子说那句话不是认真的。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为人母亲的,要引导子女,遂补充道:“现在结婚确实小了点,但已经可以谈恋爱了,谈几年再结婚,才好。”
朱楠郁闷不已,怎么也想不通一瓶雪碧也能引发一场催婚热。
话题很快消散,苹果很快被吃完。朱楠躺到床上,打开电视机,眼睛假装盯着电视里的画面,心里的余震很快来临了。他突然很不喜欢自己的年纪,事业跟爱情联手起来折磨人。 他翻过身来,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到自己如果当初上了大学,现在还没有毕业,于是想:“早知道这个时候有就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