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暂时被搁置的记忆,涌入方毅脑海。他想起被送上救护车时,周予铭红着眼眶、双脣颤抖、和救护人员说明情况。
「我、我把学长的手咬断了。」
「什么?」救护人员似乎是不相信,以为听错。
「我把学长的手咬断了。」周予铭复述。
「你怎么咬的?」车内的人瞪大眼。
「因为我是……」
「狗,是狗。」方毅挤出浑身力量打断周予铭,说话时牵动伤口,他又呻吟。「刚刚学校有狗……在追我们,我要赶他,牠就把我的手咬断了。」方毅的伤口太过疼痛,难以再发言,因为方毅说的话比周予铭合理太多,于是,救护人员选择相信伤患本人的言语。
救护车后车门拉下,阻挡周予铭和方毅的视线,方毅看周予铭的最后一眼,是他蹲下,抱着脸哭的画面。
提供协助的老师安抚他,以为他是目睹惨剧而惊吓过度。方毅在救护车内意识模糊,脑海却频频闪过周予铭的哭顏。
周予铭他怎么了?
周予铭是咬断他手咬断的兇手,但他无法怪罪他,或许是因为周予铭是在他的允许下才那么做的,加上他至今还是觉得,丧失再生术是一场梦境。
毕竟这事陪伴他十七年,像指甲要剪、头发会生长,忽然消失,犹如有天被告知,头发被剃掉了不会长回来,他难以置信,每个小时都要注视着手发呆。
「爸,这确定是医生帮我接回去的,不是自己长的吗?」
「确定,这问题我也问医生很多次了,他们都觉得我有病。」
方毅不怪周予铭。
但是不怪罪,不代表周予铭在他内心依旧是曾经那纯粹的样子。
这晚,方毅梦见周予铭咬断自己手的当下,因疼痛而惊醒时,才发现原来是止痛药失效。手部的疼痛让他咬紧牙关,呻吟吵醒母亲。他感到愧疚,知道母亲已许久没深眠,为了随时关心自己,不像某位中年大叔,还能睡到打呼。
吃过止痛药后,他躺回床上,等待药效作用,疼痛减缓,他再度入眠。
然而梦境依旧关于周予铭,他梦见过去每个周予铭啃咬他身体的画面,从第一次在男厕吃掉他的头,到后来撕咬他背和肚子,偶尔咬掉他的手,也吃过他大腿内侧。
昔日,他对此毫无怯意,甚至能冷静地算物理。但经歷过手被咬断的疼痛后,他忽然明白周予铭的行为有多么骇人。
要是他不是再生人,他已经在剧痛中死去好几次。
过去他知道这些画面吓人,是靠他后天接收外界讯息学习慢慢培养起的。
今日才终于豁然大悟,大家畏惧食人兽的原因。
脱离梦境,他躺在床上大口喘息。
曾经导致他脸红的瞬间,此时成为使他颤抖的恶梦。
他翻身转向右侧,蜷缩而卧。被恐惧佔据躯体,周予铭是怪物,这个想法,袭入他的认知。
周予铭紧捏大腿,口中默念着课文,强迫自己转移注意。然而周遭飘散着不知从哪来的浓浓人血味,使他情不自禁分泌唾液。罪恶的液体犹如涨潮般,积满他的舌下空间,他闭上眼不去看同学,躲避诱惑,但他们渐渐化为食物的画面,无法关闭地播放在他眼前。
不可以长出来,不可以长出来。
他将野兽的毛发推回长袖中,阻止慾望横生。但那黑色的细毛从来不会因为周予铭的努力就手下留情,不断生长、延长、窜出,最后不受控制地,淹没他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