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漫长的凌冬过后,寻常家宴。
帅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两个女人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只有父子俩谈论些国政大事,直到蒋颐图用公筷给父亲夹了一块牛肉,才忐忑着、殷勤地开了口:
“父亲,儿有一事相求。”
蒋理承放下筷子,表面风平浪静,心底还是闪过不少疑云和揣测。
是不想去西北为自己驻守边疆了,嫌那里苦寒;但那里与北地并无差异,除非乡音难改、故土难离。还是想要更多权力,恐其他儿子跟他夺嫡。
但他心思转了两转,直到儿子开口,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
“父亲,我想纳妾。”蒋颐图说完,在父亲的目光打过来之前,先感受到发妻打过来的灼灼目光,那里面带着幽怨。
“男子汉大丈夫,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何须跟我说?”蒋理承不解道。
“父亲,这个人你认识的。就是从前那位影后,郑妍熙。”蒋颐图缓缓说出这个名字。
蒋理承对文艺界不大关注,他是个老派人,只听点京剧。这个名字,一瞬间有点恍惚感。恍惚一瞬,才勉强记起来。
“不知父亲是否对她所有忌惮,但我想给她名分,正式迎她进门。不做外室子,做我妻子。”蒋颐图说的认真又诚恳,仿佛没给自己准备退路,只想为这个女郎、与家人搏一搏。
总要为她去争取的,哪怕众叛亲离:“若是父亲实在不喜,我可以出去开府,让她与我生活在外面。当然,还在北地,距离少帅府不远。”
“那我算什么?你寄养在公爹和婆母跟前的工具吗?还是联姻结束后,就能一脚踢开。我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却难忘旧情。”杨沐宸怕大帅点头答应,连忙先开了口,从中横插一脚、围追堵截。
她不可能坐以待毙,依然要为自己争取,不管是男人的爱、还是实际利益。
“我知道女子善妒乃七出之罪,我并非眼睛里不容沙子,当初决定嫁给你,就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想要男人专情,当初我不会来联姻。杨家又并非只有我一个嫡女。”
少奶奶开了口,饭桌上传来久违寂静。都在静静听着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从前远道而来的客人,开口诉说不忿。
“因为我从前在闺阁时,就曾仰慕少帅。联姻不是目的,而是我的契机。可你娶别人,我尚且能忍耐。你要抬她入府,让我如何能接受呢?”
“此事说来与你无关,亦无人能动摇我的决定,何况是妇人。”蒋颐图如今心意已定,对正妻的不留情面,多半是给父亲看的。
不管是出于联姻还是良善,到底还是将话拉了回来:“其实你不用担心,没人能撼动你的位置,哪怕将来江南落魄了。我是个念旧的人,也是重情义之人。”
“口是心非,还是装了一半大度,装不下去了。既然你说能接受少帅纳妾,那他找郑妍熙当姨太太,跟找别人做小伺候,有什么区别?”方幼萍倒是有几分好奇。
杨沐宸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说出难听的话来。
其实她心知肚明,正因为自己不是少帅的发妻,才不被她珍惜。作为众所周知的他的第二任妻子,跟续弦也没区别,哪有什么含金量。
可上次吃过亏,哪怕这次打碎牙齿和血吞,也说不出口‘他的妻子是方幼萍的时候,怎么没起过纳妾的念头’。
只说:“当然别人可以,偏她不行。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跟少帅分分合合的,怎么谈得上真心?且她这样的出身,不知道跟多少男人私通款曲了。怎配进帅府的大门。我看她就是贪图帅府的权势,八成是遇见什么事了,寻求庇护。等她不需要帅府了,亦或哪天帅府落魄,说不定立即将少帅一脚踢开了。”
“你怎么就料定她是呢?同样是女人,泼在女人身上的脏水,恶意才更重。若按照你这么轮,郑妍熙只是疑似不干净。叔父的姨太太,可板上钉钉就是少妇与人妻。谁说没有贞节牌坊的,就不能入帅府,这新规矩是你定的吗?”方幼萍略一掀了掀眼皮,不留情面道:
“那你呢?你嫁给少帅,难道不是贪图这泼天富贵吗。若有一日帅府没落,怎么就能断定,你跑的比别人慢。至少现在,我没看出来你比旁人更坚贞,更能患难与共。”
蒋理承蹙了蹙眉,不知这天天给帅府唱衰曲,到底是她跟谁学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夫人没信心,少夫人也这般颓靡。
不过这份杞人忧天,到底不知是清醒,还是悲观。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小妈,还需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吗?她从前就恶心过你,现在又来恶心我。你不帮我,不跟我统一战线也就罢了。怎还向着她?”杨沐宸说罢,无需小妈提醒,也先自己反应过来了。
当初杨家逼着大帅表态,将小妈赶到乡下去了,她没有关心、没有阻拦,还推波助澜。如今,还如何指望小妈站在这里这边。
那么得罪人就得罪彻底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放弃了小妈这个同阵营的同盟,为自己谋求利益最大化,直言不讳道:
“主要的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影后,跟刘议泽那个叛军头子交情匪浅,还曾经谋划过刺杀大帅。这样心怀不轨、家世不清白的女人,入了帅府,岂不是安了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不想每次都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帮妍熙陷入自证。”蒋颐图只留下这一句,便看向父亲。
蒋理承见他铁了心,原本想立即点头,儿妇的感受,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从前,他还想过,若是儿子执意要娶这个女人,他也会点头。如今没明媒正娶,还帮自己分担了权阀联姻,只给她妾氏的位份,没有阻拦的理由。
只是听儿妇又提起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名字,便迟疑了片刻,问向方幼萍:
“既然是嫡子的事,你这个长辈也表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