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的一名女记者起身问:“请问龙书记,这次对几十家学校进行危旧房屋的改造,总投入据说在三百多万元。做这么大的教育方面的投入,而且完全是公益性的,对于一个村子的经济来说,投入是要有回报的。但这样的投入显然是不会有回报的。不知这样做对你们现在还是农民身份的人有什么好处。”
龙保平笑了笑说:“怎么能没有好处呢?我看到我们的孩子们,在我们为他们提供的结结实实的,窗明几净的课堂里上课,书声朗朗,我们的心情是最高兴的。你说这不是我们得到的好处吗?”
许多人都为龙保平的妙语笑了起来,并且响起了一阵掌声。苗天琳也会心的一笑,心想,这个当过军人,现在是一个农民企业家的龙保平,口才还真有点不简单。
坐在苗天琳旁边的一个年轻的记者站了起来,问道:“我要问的问题是,虽然龙书记当过团长,领兵打过仗,可听说龙书记过去由于自己的出身不好并没有念过多少书,甚至受到过许多不公正的待遇,完全是改革开放后靠着一股子猛劲儿打出的这份天下。如今龙书记带领乡亲们做出了这么大的一番事业,又要对教育进行这么大的投入,是不是对自己没有念过多少书的少年时代感到悲伤才要这样做的?没有念过书,又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人,内心是很痛苦的,龙书记一定是感同身受,是不是这样的?”
这个年轻的记者的提问过于锋芒毕露,同时也脱离了这场新闻发布会的主题。
龙保平没有马上回答这名记者的提问。他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然后缓缓地说:“这位记者说得不错,我的确是由于成分不好没有念过书。可是,也许你们不相信,我完全是凭着自己的知识考上的军校。我从入伍的那一天起就知道知识的重要,尽管那时还不提倡知识,也不尊重人才,那时还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我在家乡的时候念的三年书几乎都是在田拢里劳动,我就知道那不是在办学校,而是美其名曰说是让我们这些孩子上好劳动这门课,谁都知道,这样简单的劳动,是不会改造我们这样贫穷的农村和落后的国家的。当然,我做的事情其实很小,仅仅是为了孩子们有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好好的读书。如果我们没有好的经济效益,就是想这样做,那也是空谈。拿我个人来说,我问大家有了钱去干什么?当然,要干的事情非常多,花钱的地方也多着呢,吃喝玩乐也真是吸引人,那样的日子过起来也真的潇洒。可是我们吃得再好,住的楼再高,再唱歌跳舞,可我们的孩子却在这样的地方读书,我们的酒喝得还那么香吗?我们的高楼就住的那么舒服吗?我现在有这样的条件,所以我想做这样的事情。至于我打下的这份天下,是不是靠着一股子猛劲儿,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吧,因为我是个军人啊,有许多人就是这样认为的。就是靠着这股猛劲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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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保平说到这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苗天琳抿着嘴笑起来,现在越发地佩服这个男人的口才,更欣赏他的真诚。她觉得自己的思想飞到了会场之外。突然,她发现许多人的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她这才知道,由于没有人提出问题,会议的主持人竟然把提问题的机会给了她。也许由于她的漂亮,主持人以为她也是一名记者吧。
她倒没有紧张,也许她想要问龙保平一个轻松的话题,站起来问道,像龙书记这样的成功的人士,有没有孤独寂寞的时候呢?还有,个人的家庭生活是不是也是非常幸福呢?
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话刚一说完,龙保平就有些坐不住了似的,浑身显得不自在起来。他的目光一时间冷了下来。许多人从嘴里发出唏嘘的感叹。会场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她以为这是一个男人不喜欢回答的问题,她又补充了一句说:“如果你不想回答,你可以不回答。”
龙保平摆了摆手,说:“这个女士说了一个很轻松的话题。一个人是有理由,也是经常感到孤独和寂寞的,我们是正常的人嘛,一个正常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这并没什么可奇怪的,我每当感到自己孤独的时候,就用工作来改变自己这样的心情,因为我害怕这样,我就总是在工作,我为什么要这样,也许说起来惭愧,我现在还是单身一个,还没有谈恋爱的经验,我想我这辈子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我知道还没有,以后也不见得会有哪一个女士,能看得上我这个又瘸又老的家伙。”
苗天琳知道这是龙保平故意做出的轻松的姿态,也是为了给她的一个台阶。她为自己的冒失十分后悔。
她不明白,这个硬朗的男人为什么也是这样的命运。
她想为自己做出一些必要的解释,她要说明自己其实是无意的。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更不是要在这样的场合让他难堪出丑。
可在会场上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会议结束,到河西村会计那里领支票。苗天琳甚至不敢再见到龙保平。
是龙保平发现了她在他房间的门前徘徊,就让那个小秘书刘川把她叫了进去。她渴望见到的龙保平那张宽容的笑脸,当那个小秘书把她叫进去时,她并没有见到那种笑容,而是一张沉郁的面孔。
“你是哪个单位的记者?”龙保平看着她。
“对不起,我并不是记者,我是乡小学的副校长,我姓苗,叫苗天琳。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其实……”
“你不是记者你……”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怎么会说话。”
“我看你倒是太会说话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委屈的泪水,慢慢流了下来。
“啊,你可别这样。”
“我知道我……”
“我并没有怪你,一个女人问这样的话并不奇怪,只是我这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你也不要介意,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去找会计去吧。她在另一个房间等着你。也许就剩下你自己了。”
龙保平说完就站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出房间。
苗天琳突然发觉自己的渺小。如果他是一个什么官员,或者言语里有什么不恭的地方,她倒是不怕什么,可他是那么的宽容和谦和,这让一个女人不管她有多么的自负,在外表是如何装扮自己,如何把自己弄得多么高雅和不可侵犯,可在真正有本事的男人面前,也不得不把自己那装模做样的把戏收敛起来,把自己弄成毕恭毕敬。
她看到龙保平那吃力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出门外,心里猛然升起一股冲动。她要上前搀扶着这个行动不便的男人。
就在这时,龙保平突然转过了身子,发现了她那特殊的目光,愣了一下。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个人之间对视着。她突然被龙保平那有棱有角的面孔吸引了。这是一张很有个性的面孔。有这样面孔的男人,一般情况下,都是那种不计较小事,说一不二,干着一番大事业的男人。
两个人对视了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最后她看到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似乎是苦溜溜的笑容,然后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没有了。谢谢您。”
“谢我什么?”
她又一次为自己的话语感到尴尬,她的脸第一次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前红了起来,而且立刻变得滚烫。
他的刚毅和谦和,他的宽容和平淡,已经在她的心中扎下了根,她的心中似乎隐隐地浮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