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背对牢门正在把脉,房中竟没有九卫,只有一名低级兵将打扮的青年随同。
青年亦只留背影,声音低沉陌生,流溢出情绪里的不耐烦,“老先生,您忙活一晚上,他才苏醒数秒,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从嘴里问出话?”
谷主苍老的声音悠然沉稳,“你那些主子们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青年挠挠头,在他身旁来回踱步,哎了一声,“其实我们都想他再能说点什么,如今统帅已传令大营戒严,很快大战将至无可幸免,怕不怕死倒也其次,事半功倍岂不更好?”
谷主从楼飞远头顶撤针,望着青年的踌躇满志温声问,“死都是其次,你缘何当兵?”
青年嘿嘿一笑,“为了当大英雄。”
谷主讶然,“如今三国结盟,边塞其实少有纷乱,这种小打小闹只为护卫我朝边戍,如何当得大英雄?”
青年很不好意思,面容倒一味真挚显得可信,“小时我听我朝有位大将军曾说过,‘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大丈夫自当横刀立马而非花田酒下,您说呢?”
谷主越发觉得有趣,追问,“你听哪位大将军说的?”
青年微愣,明知周围没人,却忍不住左右观望半天才回答,“是,是摄政王。”
谷主动作一顿,当然知道意味何人,西京人眼里有且只有一位摄政王。
他就像自家晚辈被别人夸赞的老家长,一捋长须马上笑得温和从容,“渠中清如许,有源活水来,可见精神传承尤为重要,小伙子很好!”
青年照例腼腆一阵,转而叹道,“可惜小子微末,无法目睹王爷绝艳风姿,如今有幸能跟在小王爷身边,也算祖上冒青烟。哎,虽不轻言生死,也不知这样平常的日子还有多久。”
谷主看一眼楼飞远,神色随即意味深长,“到处都是可怜人,例如此人。”
“他不是自作自受么?早点招供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青年不以为然。
谷主不欲与他争辩,直起腰交代,“他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能苏醒,你在外好好守着。”
青年迟疑,“我就待在里头吧,保准一句话也不说。”
谷主语气无奈,“他身中奇毒,我用的法子正是以毒攻毒,给你提前吃进去的药丸马上就要失效,还不走?”
青年吓得脸色褪成一片惨白,拍拍胸脯跟着老人赶紧退在牢门外,至门口仍心有余悸,“走走走,赶紧走,这条小命牺牲在营中可是浪费了,天杀的谁这么厉害杀人无形?”
清亮压低的碎叨从刑房到士兵营帐一路撒过,给万籁俱静添了几点活气。
房中四壁昏黑,周遭场景与此前发生变故时看不出二样,随处都能感受到一股被遗弃之地的味道,楼飞远横躺的位置就在牢门口附近,无人担心他能作出什么动静。
那人正陷入深度昏迷,破烂发乌的毯子将人从头包裹到脚,于是连枷锁加身都很多余,只是在牢门同侧的角落里,徒劳摆放着一堆干柴布袋,散落几样刑具。
毯下胸膛的起伏似有若无,银鳞微光从小窗口泻下,只够照亮青年额顶干枯揪拧成一撮的刘海,刚好遮住印堂。
光与影在窗口凝成固定的形状,死水般的岑寂慢慢散溢,过了一会,一息轻且急促的呼吸声从窗口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