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觉双手叩在膝头安静地坐稳,视线自然落到下首,脑海却并没有起风闹雨。
这样的独处尚属首次,他虽不曾寸阴若岁般守望,却也觉得弥足珍贵。
王座孤独,在外人看来,皇帝经两年历练只凭一力孤勇。
但薛承觉清楚,自己周遭从来不缺恰到好处的人。
正义直言之诤臣,铁马冰河之将军,小心保留旧部宗室,大胆放任新官上任,这些人与事,从御笔点墨即成圣旨,尽述着年轻天子的英明伟略。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所有的决定并非一蹴而就,所有的推波助澜都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让自己接受。
如果要薛承觉选这世间有一人,谁会心无旁骛维护天子的自尊,他必定选老师。
比起母亲看似因爱为他计之深远,薛承觉能深深感受薛纹凛的倾力付出更为纯粹。
他回答不了这比较结果从何得出,就是这两年来,自己修炼出了一个不想辩驳的结论。
薛承觉再难自持地站起身,悄然踱步到榻前小心翼翼地坐下。
皇帝嗫嚅嘴唇,思量如何开口问,想来想去没辙,只径直凝望着某人背影半晌没吭声。
薛纹凛大约知道盼妤和顾梓恒在外头“斗法”,但心神疲软间实在懒得插手。
他行事素来讲究目标明确,内心意志又强大无敌,对那二人接下来如何维持表面和谐完全不想关心。
无论是金刚钻还是瓷器活,各有各的倔强和神通,何况薛纹凛大多总是无辜被波及的那个,每每将面临不屈不挠要他回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诸如此类问题。
凭什么?他睁开视线里隐约散溢黑雾的双眼,悠长叹了声气,脑海却迅速想到有关司徒扬歌身上的危机。
云乐奉命带走名单的任务,是司徒扬歌当暗卫面布置的。若此事泄密,一则加快长齐王廷反叛节奏,二则协助名单中人更深潜伏或逃跑,三则司徒扬歌会有性命之忧。
司徒扬歌代表长齐力求生变,是新政治生态的引领者,在某种程度上身负精神图腾的意义,而在反叛者眼中,更是“擒贼先擒王”的不二人选。
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长齐之困,司徒扬歌必得身先士卒,等于须将头日日悬在裤腰带上。西京再是西京,在盟国眼中都做不了救世主,只能在外围做驰援扫荡叛军。
而这位故友如今孑然一身又处在利益链底层,能拿得出手的交换条件无非就是三国结盟之大局这类空洞的诺言,或者前朝导致的隐匿危机。
谁能确保长驱直入王廷的一路能绝对保住司徒扬歌性命?这一路又将付出多少代价?
薛纹凛心中沉郁之处正在于此,他暂时并无绝对自信能做出既无损伤又能成事的正确判断,他心知自己若推波助澜就一定能成,但这无异于捏住自家人的喉舌和性命。
虽然首当其冲是保住司徒扬歌的性命,但不计算出前途到底会付出多少代价,他又怎能真的下定这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