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纹凛观察得仔细,心念既动本是要相劝,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又咽下。
大约是,觉得劝也无用。
“现在我这也算一命换一命,他若再胆敢——”
她拧紧眉,似乎在斟酌要如何谨慎地表达,“若胆敢,继续扰乱你心境,让你从此都疏远我,我定会让他后悔今日。”
只有后半句威胁才是隐含了不悦,毕竟当事人也没在,这狠话说给谁听?
于是女人的语气多半是清冷的嗔怪与怒意,听到薛纹凛耳中怎么听怎么像撒娇。
听完话,薛纹凛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定定神,觉得有些话再难听也不得不发。
“你知海东青出现的意义,阿妤,希望你即便不打算襄助,也不要——”
“不要什么?落井下石?”女人把脸蛋枕在自己弯曲的单肘,神色恍惚地喃语。
她侧面颌线因苍白而显出几分柔弱,但说话语气仿佛被谁人谁事刺激,不知从哪个时辰点起,慢慢开始变得犀利。
哪怕在薛纹凛面前,也渐渐冒出锋凌。
当然怕她落井下石,但放在从前,薛纹凛并无此类担心。
这位太后娘娘最心心念念全护大局,最善于两相权衡,最能摒弃私仇私情。
但此时此景,又联想这数月的相处点滴,薛纹凛颇是拿不准了。
率性如斯,就怕她对皇帝耳提面命,加上那小皇帝总有突破常人之举。
简直预料不到能发生什么。。。。。。
可,长齐乱不得。
倒不是三境打破盟约,就一定对西京有唇亡齿寒般的直接伤害,只是以长齐的地域位置和此域所拥有的各类石矿,若皆数落入歹人之手,西京才有腹背受敌的隐忧。
这些因果利弊,其实稍微点拨就很明晰,但偏偏,薛纹凛此刻有些说不出口。
短暂的静默中,就见女人懒懒地切了一声。
大约喉咙干痒,盼妤不觉轻轻咳嗽,面上显得百无聊赖,“我早弃了身份,有什么资格影响朝局,他自作孽他的,你要想救你去救。”
她抿抿嘴,不禁自嘲,“难道我从济阳城至此,没有做个好人平凡度日么?但凡有一分在仗势欺人么?但凡有一分曾勾连千珏城么?”
女人蹙眉不解,越想越荒谬,“你们一个两个,总疑心坏事都有我的份,总疑心阴谋皆是出自我手,总忌惮,我在背后拿捏身份,以对你们关心关爱之人伺机迫害。”
“最可笑,就是这桩桩件件的疑心,竟都明目张胆当面冲我来。”
“我盼妤,究竟是极恶之人活该被厌恶不齿,还是单纯小白兔就该被人欺负?”
薛纹凛安静站在床沿,俯视着近侧愈加惨白的娇丽容颜,仿佛还看到这张动人心魄的皮相背后,混杂了从渴望无措到失望无助、层层交叠的情愫。
他只是没想到,这些情愫被她这么自厌自弃地坦诚。
薛纹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沿,连茶水快要冷却都不自知,他当然不可能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