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的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他直视着父亲,语气坚决地道:“他们都错了,大错特错。儒家诸派以诠释孔孟为名,流传至今。然而,孔孟之学的真谛,又有几人能真正领悟?千年以来,无数的经文注释将论语的篇章编织成浩瀚的学问海洋,无数儒生穷尽一生,却依然找不到窥见真理的途径。”
王华捂住胸口,身体摇摇欲坠,嘴唇颤抖不已:“你……你……你不再是我的儿子……”
他口中的话语,犹如一把锋利的剑,直指儒家教条的核心。
王守仁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狂热中,他的面容肃穆,语气铿锵:“真正的智慧,大道至简。孔子所说的仁爱,不过是仁爱的本身,无需多余的诠释;孔子所说的仁政,也无需繁复的解读。仁爱、仁政,即是智慧,既已领悟,便当付诸行动,这便是知行合一的真谛!”
“胡说,你胡说!”王华激动地怒吼,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他怒目圆睁,用力跺脚,泪水浸湿了衣襟:“你不是我儿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疯了吗?”
而王守仁却目光坚定,如同勇士面对挑战:“我没有胡说,刘邦入关中,约法三章,于是关中定。这三章约法,百姓皆知,何须繁琐?可如今,律法名目繁多,大明律和大诰繁杂无比,结果却是官民皆懵懂,官员随意捏造律令,百姓更是一无所知,任人宰割。”
“律法的精髓,其实不过寥寥数语,清晰如镜,让执法者一目了然,罪行立判。越简明,越能让百姓如数家珍,辨识律法边界,人人皆知,人人皆可质疑。如此,方能确保天下之公正无懈可击。但若律条繁如星辰,百姓如坠云雾,官员亦难以辨识,那堆积如山的律条,反而变成了束缚和压榨百姓的枷锁!”
“大道至简,孔子与孟子之教,不过是秉持仁爱之心,勤学不辍。然而,今时今日……父亲,您潜心苦读数载,敢说已洞悉圣人之大道乎?”
“……”
儿子的一问,令王华心头一震。
身为状元,身居詹事府少詹事之位,他是大明屈指可数的学术泰斗。
然而,面对儿子的质问,他却感到无言以对。
若儿子询问《学而》篇的解读,他或许能滔滔不绝,讲上十天十夜。
若儿子以孔子登东山为题,他自然也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但……圣人之大道究竟为何?
他陷入了沉思,多年来对圣人教诲的钻研,十年寒窗,十年翰林院的着述,似乎都难以概括那深奥的真理。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程夫子之书中已对圣人之道有所阐述,何必再问于我。”
这是回避,是向权威的低头。
王守仁却大笑起来,说道:“非也,孔子的言语,为何需要程夫子来解?子曰‘成仁’,孟曰‘取义’,不过仁义二字,难道仁义也需要他人来诠释吗?”
“你……你简直是狂悖之极。”王华泪水纵横,眼中满是失望。
他无法接受儿子的态度。王家子弟,向来温文尔雅,受人尊敬。
可如今,他的儿子,竟然敢于质疑他深信不疑的信念。
在王守仁的眼眸中,仿佛闪烁着星辰般璀璨的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激情:“《论语》竟如此浅显易懂,然而后世那些所谓的大家,却将其演绎得玄妙无比,让人在翻阅圣贤篇章时,反而迷失了圣人的本意。这不就是那简简单单的约法三章,最终演变成今日繁复的律令吗?何须深究何为仁义,何为仁政?不如效仿林蒙先生,心怀天理与良知,怀揣着对仁义的无限向往,去身体力行。书中口口声声说爱民,说民为重,那民究竟在何处?难道民只存在于书页之间吗?民,就在我们王家府邸的门槛内外,与我们父子仅一步之遥。我们却视而不见,心生迷茫,将自我囚禁于这书海之中,沉溺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幻想,追逐那书中的理想国,学习那书中的治国之道。真正的天下大治,无需腐儒的教诲,只需心怀圣贤之志,俯首躬行,哪怕只是安置一位流离失所的百姓,哪怕让一个家庭、一个姓氏得以饱暖安康,那便是仁爱,便是仁政,便是圣人的德行!”
王华被他的话语激得热血沸腾,愤怒地捶胸顿足,情绪几乎失控,歇斯底里地狂吼:“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惊世骇俗之言!”
王守仁静默片刻,语气坚定地说:“吾师……林蒙……”
“……”
面对这五个字,王华竟无言以对。
那声嘶力竭的呼喊戛然而止。
“吾师……林蒙……”
这五个字,如同利刃,刺痛了王华的心。
紧接着……
王华,显然……泪如泉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