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卧室的门。门开了,他站在那儿,憔悴疲累,深黝的眼满是睡意、迷惘与痛苦。
「格得。」他说,俯低头,好半晌后,才抬头问:「你会从我身上夺走真名吗?」
「我为什么要夺你的真名?」
「它只代表伤害。憎恨、骄傲、贪婪。」
「伊里欧斯,我会从你身上取走这些名字,但不会拿走你的名字。」
「我当时不了解,」伊里欧斯说:「他人的事。他们是他人。我们都是他人。我们必须是他人。我错了。」
名为格得的人走向他,握住他半伸、乞求的双手。
「你误入歧途,你已回头是岸。但是你累了,伊里欧斯,你独自前行,路途艰辛。跟我回家吧。」
伊里欧斯垂下头,仿佛疲累不堪。一切紧张与激情均自体内消逝,但他抬起头,没看向格得,而是望向默默坐在壁炉一角的阿赐。
「我在这里还有工作。」他说。
格得也望着她。
「他有。」她说:「他得医治牛群。」
「它们让我看到我该做什么,」伊里欧斯说道,「还有我是谁。它们知道我的真名,但是它们从来不说。」
片刻,格得温柔地拉近年长男子,以双臂环绕。他轻轻说了什么,然后放开。伊里欧斯深吸一口气。
「你看,我在那里没有用,格得。」他说:「我在这里,就有用。如果他们肯让我工作。」他再次望向阿赐,格得亦然。阿赐回望两人。
「艾沫儿,妳怎么说?」宛如猎鹰的人问道。
「我会说,」她对治疗师说,声音微弱高亢如簧音,「如果阿杨的牛群整个冬天都站得稳稳的,虽然那些牧人可能不会喜爱你,但是他们会恳求你留下来。」
「没人喜爱术士。」大法师说:「好吧,伊里欧斯!难道我在严冬前来寻你,却必须独自返回吗?」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错了,」伊里欧斯说:「告诉他们我做错了。告诉索理安……」他迟疑了,心下发慌。
「我会告诉他,人一生中的改变可能超越我们所知的技艺,以及我们所有的智慧。」大法师说道。他再度望向艾沫儿。「夫人,他能留在这里吗?这是他的愿望,但是否也为妳所愿?」
「论用处和作伴,他都比我弟弟强十倍。」她说:「而且他善良、真诚。我告诉过您了,先生。」
「那好吧。伊里欧斯,我亲爱的伴侣、老师、对手、朋友,永别了。艾沫儿,勇敢的妇人,我向妳致上崇敬与谢意。愿妳内心及炉火知晓宁静。」他比个手势,在壁炉石地上的空气中留下短暂的闪烁微光。「现在我要去牛棚了。」他说,并随即实行。
门扉闭上。除了炉火呢喃,一切静寂。
「到火边来。」她说。伊里欧斯上前坐在高背长椅上。
「那就是大法师吗?真的吗?」
他点点头。
「全世界的大法师。」她说:「睡在我的牛棚里。他应该睡在我床上……」
「他不会接受。」伊里欧斯说道。
她知道他说得对。
「你的真名很美,伊里欧斯。」一会儿后,她说:「我从来不知道我丈夫的真名。他也不知道我的。我再也不说你的真名了。但是我喜欢知道你的真名,因为你也知道我的。」
「妳的真名很美,艾沫儿。」他说:「妳要我说,我就会说。」
蜻蜓
一、伊芮亚
她父亲的祖先在广大富饶的威岛上有片广大富饶的领地。在王治年代里,这家族并无头衔,也未享有宫廷赐予的特权;马哈仁安死后的黑暗时期,他们以坚毅手腕掌控自己的土地与人民,将盈余回馈领地,维持某种程度的公义,抵御土霸侵扰。在柔克智者影响下,秩序与和平重临群岛王国,该家族及其农场村庄兴盛了一段时期。这里的草原、高地牧场、橡木密生的山林,繁盛、美丽,使当地成了俗谚,人们会说「和伊芮亚牛一样胖」或「和伊芮亚人一样走运」。当地领主与佃农将土地名字冠在自己名字之前,自称伊芮亚人。然而,尽管农夫与牧人一季季、一年年、一代代传承,如橡树般持续不断盛兴,但拥有这片土地的家族却随着岁月与机运,渐渐改变凋零。
两兄弟为争取遗产而分家,一名继承人贪婪,另一名愚蠢,因而败坏产业。一人之女嫁给商人,试图自城市经营领地。另一人的孙辈再度争吵,分割已然破裂的领土。这名叫「蜻蜓」的女孩出生时,伊芮亚领土虽仍是地海中最美丽的山林、田野、草原之一,却已成家族宿怨与诉讼的战场。农场中杂草丛生、农庄屋不见瓦、牛奶棚废弃不用,牧羊人跟随羊群,翻到山的另一头,寻求更丰美的牧地。曾位于领地中心的老宅,在山头橡木林间逐渐崩坏颓圮。
老宅主人是自称伊芮亚之主的四人之一,另三人称他为旧伊芮亚之主。他将青春及仅剩遗产都倾注在法庭与虚里丝的威岛领主接待厅,试图证明他有权继承整片领土,一如过去百年。他带着失败与苦涩回家,毕生消磨在最后一片葡萄园的硬涩红酒中,带着一群饱受虐待、瘦骨嶙峋的狗,巡逻领土边界,以防宵小侵入。
他在虚里丝结过婚,娶了一名在伊芮亚默默无闻的女子,据说她来自西方某处某岛屿。她从未踏上伊芮亚,因为她在城里死于难产。
他带着三岁女儿返家,将女儿交给管家,随即将她遗忘。酒醉时,他偶尔会想起她。如果他找得到她,便强迫她站在椅旁,或坐在他腿上,聆听他及伊芮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