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爬到金爷脸的喉板处,仔细地听,眼前一片模糊,他并不难过,漫长的日夜早已消耗了他的难过,相反,他挺高兴的:他没有被抛弃,同伴们还惦记着他,还来找他。
他知足了,这片刻欢欣,足够他咀嚼余生。
叶流西进穹洞的时候,他藏进池子里,一动不动,他希望她走,这样,他在她们的回忆里,还是那个沉默寡言老实肯干的高深,而不是一个身覆蛇鳞的怪物。
可末了,他还是上岸了。
因为叶流西说,一天找不到,搜索就不会停,还说要让小柳儿别失望。
何必拖着人家呢,一了百了算了吧。
迎着叶流西震惊的眼神,高深说:“西小姐,好久不见了。”
***
高深没有跟叶流西一起出去。
他把收集齐全的兽首玛瑙残片交给她:“西小姐,你出去了,试着想办法粘粘看,我拼过了,一片都不少。”
又拜托她:“你就跟大家说,我已经死了吧。小柳儿可能会难过,但难过一阵子就好了。”
他庆幸自己虽然喜欢丁柳,但从没说出口,没说出来的喜欢,就像写就的长信未能投递,算不得数的。
小柳儿还小,对爱情还有很多很多的憧憬,这一段朦胧的情愫于她,或许惆怅,但只是遗憾,不会致命。
叶流西说:“小柳儿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深笑起来:“小柳儿嘴巴厉害,心其实很软,何必拿这种两难的境地去为难好人。她那不管不顾的劲儿上来,或许会冲进来找我、陪我,但西小姐,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一直把小柳儿当妹妹一样疼爱,你心里也清楚,她该有更快乐的人生,而不是为了什么情分和怜悯,跟我这样的怪物捆绑在一起。”
叶流西想劝回他:“高深,关内我已经占据了十之七八,未来我会让李金鳌接管一切方士术法,到时候,说不定能找到破解的法子,你不要这么悲观,你先跟我出去,不出关也可以,我找个地方安置你,请医生也好,请方士也好,我们一样样地试,总会有办法的……”
高深沉默着退向池边。
请医生,请方士,让一拨拨的人,都来看他这个怪物吗?那场面,只要想一想,他都会觉得窒息。
他没有告诉叶流西,近一段日子以来,他的视力更差了,现在看人,就像蛇眼看人一样:他已经看不到她的长相了,只能看到类似红外成像,她在他面前,是黄色、红色、绿色的温度堆积。
他给她深深鞠了一躬,说:“西小姐,我拜托你了。”
说完了,慢慢退沉进水里,池水缓缓漫过他耳朵、嘴巴、眼睛、鼻子,直到叶流西成了水面上粼粼的晃影。
她忽然俯下身子,大叫:“高深,你等我的消息,我回去之后就召集李金鳌他们,金爷是妖,《博古妖架》上,应该会有关于它的记载,我就不信没有办法……”
高深在水底笑。
他这个人,天生有点悲观吧,老天给他一张发霉的饼,他永远不争不闹,默默嚼咽,不像叶流西,从来都不服气不低头,给她一个糟烂的人生,她都要一脚踹破了再搭建。
他觉得不会有办法了,没有事情是完美的——万事如意不是生活万相,只是卡片上的一句贺词。
但他还是感谢她给他希望。
122、关内。流西
车出黄金矿山,很长一段路都是灰白戈壁,没有树,没有草,没有地标,十分钟前和十分钟后的场景,并没有什么不同。
叶流西忽然觉得气闷,吩咐司机:“停车!原地休息。”
蝎眼的原地休息可绝不安静,有人铺开塑料地布打牌,有人开着车比赛甩尾转圈,还有人骰子和盖碗都拿出来了,直接开赌。
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所有这些行为,都避开叶流西身周至少百米,不去侵扰她——她所在的地方是闹市里的隐居地,喧嚣里格格不入的小世界。
阿禾陪着她,拿石子在地上乱涂乱画,憋了一肚子话,但斟酌了一下她的脸色,又闷闷地咽着。
好在,叶流西先开口了。
“回去之后,跟赵观寿说,高深我没找到,黑石城这13,他是没指望了。”
阿禾嗯了一声,小心翼翼:“高深怎么会变成那样呢?涎珠……就那么毒吗?”
她没亲眼看到,但只听叶流西三言两语说了一下,都}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从小就不喜欢蛇,蛇鳞密密麻麻排布在一起的场面,会让她做噩梦。
叶流西说:“金爷的涎珠不是毒,其实是药,人家说,万物相生相克,要就地取谋,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类必有解药——涎珠是用来抗金池水的,只是是药三分毒,饭吃多了都能撑死,何况高深用了那么多涎珠。”
从前,为了把厉望东留下的狗头金偷运出黄金矿山,她也曾出没过金池,但法子是只拿一颗涎珠,用大量盐水化开,然后整个人沉入盐水中浸一阵子——等同于是在身上镀了一层保护膜,可保短时间内进出金池无碍。
听高深说时,她就知道他是用的太多了,涎液止住了他皮肉的腐烂,又给了他一层永抗金池的蛇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