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很快,团队里就传来一个个打击大家信心的事实:
三体文基本确定为表意文字,且单字词汇量多到粗略估计是中文的1。5-3倍;
三体文中间穿插的符号似乎承担了多重功能,甚至包括改变词性、句子断句和部分装饰作用;
三体文还不是现代语言那种常用字和虚词占有较大比重的形式,单字重复率很低:在一段单字达到800左右的数据中,除去似乎充当标点和表明词义的符号,重复字数仅有17个。
这些都让柯颖感到烦躁,她跟其他人不一样,是必须获得第一的,而且尽管她可以现在就要求三体人帮她翻译,但一直在破译组中参与讨论和研究,让她觉得这么干的愧疚感更甚。
在她苦恼的这段时间,队伍里的三个男人在筹备着什么被戏称成“出道”的计划,他们一边大声地讨论,一边放肆地大笑,只有章泽权还是一直一张全世界欠他的臭脸。
就这么过了几天,事情陷入了僵局,柯颖感到开始犹豫要不要现在开始寻求三体人帮助了。
她必须这么做,她在选择答应大壮队友要求的时候就做好了决悟,但她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当年上学时做数学题一样的一种压抑的厌恶感。
那是对三体文本身的厌恶,柯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在学习其他语言时都会有一种隐约的愉悦感,会想着在学会这门语言后能欣赏到怎样的故事,又会有哪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俚语等着她发现,但她对着三体文伏案的这些天,却只看到一种模糊的冷酷和冰凉。
就像字面意义上的,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死文字,没有呼吸,任人摆布,透着一股腐败的气味,僵硬的关节冰冷,让人想敬而远之。
一周过去,柯颖对文字的解读进展几乎是0,那些解读出的数字在这些文献面前几乎连定位都做不到,甚至破译组里传出了这些文字是否有一层长期存在的密码系统阻止他人解读的说法。
她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都被这些外星文字干扰了,又担心着破译组中的专家有其他进展,终于决定联系三体人帮忙破译,或者说,给她提供思路。
三体文几乎成为了一种抽象的梦魇被植入了柯颖的灵魂,她迫切地想要了解,为什么传达感性的文字能以这么诡异的形式存在。
她呼叫智子,在翻译译文之前
“你们都搞错了最底层的一些思维,女士。”智子在她眼上打字,突然看到中文让她倍感亲切,多么美好的文字!
智子持续打出字幕解释:“文字作为一种固定思维和行为。。。对人类而言还有固定语言的作用,用于传播记录知识与信息的载体,我们数代以来一直在持续地精简与优化它。”
“起初,我们就发现了在岩石类介质上留下记录几乎是我们星球唯一能跨纪元保存记录的方法,因此这种还保留着一定类似地球楔形文字的雕刻式痕迹。”
“同时由于我们繁衍方式的差异,我们的新生个体是自带一定的知识储备和记忆的,可以跳过人类最初始的学习阶段,因此学习难度更高但后续表达更精确的表意文字是我们的最优选择,在词汇量上,相对寿命更长和学习方式更高效的三体人也可以尽可能多的创造文字,这让三体文的词汇量超越了地球上的绝大部分语言。”
“但同时,如人类所知,我们的文明有过无数次断代,重拾之前文明的记录对我们而言是快速提升文明等级的重要手段,而在对先行文明的考古中,其文字等就会难免会融入当代文明,因此会有很多传承好几代文明的文字遗留在我们的文字中。”
“还有一个更基本的原因,我们的主要交流方式直接来自脑电波,大部分想法与意识可以很直接地传达给对方,而文字的表述在信息时代前都缺乏时效性,同时因为我们不太使用声波交流,所以除了特定的拟声词,我们的文字没有发音,因此你们研究中一直反复提及的表音文字,我们也花了很久才理解其意义。”
柯颖打了个寒颤,她突然觉得三体文就像弗兰肯斯坦的怪物,由尸块拼凑成的冰冷机器,沉默又丑陋。
智子很明显一直在监视他们的破译行动,对他们在破译过程中遇到的思维误区一清二楚。
然后智子将三体人的语法细节等传递给了柯颖,那是一大堆独特繁复的规则,但确实如数学公式般有迹可循,且完全没有例外,不存在俗语或者特殊用法,精准无比。
甚至三体文明还贴心地用一套简单的由基本数字元素开始,用地球人看得懂的思维去逐渐推导的流程,帮柯颖解决了最重要的伪装问题,让她看起来像自己推理出了结论。
原来这就是作弊的感觉,轻松就找到了柯颖抽丝剥茧都没能抓住的迷宫出口,就像有人开着推土机直接从迷宫入口推到出口,畅通无阻。
虽然出口处的答案比柯颖想的还要无聊。
办公室的电脑光驱在空转,那是智子正在伪装为激光头的反射效果,模拟光盘往电脑里录入资料,这比直接打字在视网膜上接收效率高了太多。
一周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柯颖任由智子的材料从打印机里一页一页往外吐,想着自己居然花了一周心血去思考那么一个诡异又不讨喜的外星文字到底怎么表达情感。
答案是情感没有表达的必要。
打字机嗡响,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她问:“你们的语言里,有诗吗?”
“如果是指以一定格式和韵律——对我们文字而言不存在韵律——表达的抒情式文体的话,只有一些用来做宣传的政策短语,或者用于方便记忆的规章制度有相似之处。”
柯颖叹了口气,跟她想的一样,现在她要完成她的工作了。
她把智子传来的那份资料打包加密,放上了破译组的共享网络。
她找到发送按钮,将她的作弊答案传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