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渡川没得选。她的立场在这里并不重要。她不能放任死气伤害妖族。但她也不能帮着妖族对付自己的族人。尤其是选择妖族的一方族人将自己的力量全部压在了她的身上,那她身上流着的血就不仅仅属于她了。
所以自古以来并不是黑白双方的难做,而是夹在中间的最难做。
忠义不能两全,就是这个道理。
她想,她或许也是有过选择的。只是对于死亡,她从来没得选。
昙昼的视线渐渐模糊,她靠在树干之上艰难侧头看去,迷蒙的夜色之中渡川时而回头轻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随着距离的拉远,时光似乎也在一瞬间被无限延长。空中飘落的树叶许久才悠悠落地,分明又轻又柔却像是切割现实和幻梦的一把大刀。
目光支离破碎。
万物模糊不清。
没谁会不死,但生命永存。
渡川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头,一直到她回头之时什么也看不见。她才后知后觉地轻轻“哦”了一声,原来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可是十五年的时光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她往前走着,一往无前地去踏上一条必死之路。或许她也期待此刻有一个人、一只妖冲出来对她大喊一句:“害!别去行不行!”
可是没有。
没有谁会来拦她的。
她轻轻笑了一声,扯下脚踝上的金铃。风拂过,金铃疯狂摇动。漫天飘散的黑气像是一瞬间找到了归宿纷纷潮涌而至,狂风、枯草、黄土。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混杂在了一起,黑夜之中有东西比夜色更暗。
月光不知何时已经被盖住,厚厚的乌云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若是此刻谁来凿天偷光,便能让人间大亮。
黑气不断地往中心地带压缩,到了后面已经变成了被动地被吸收而去。似乎万物都被挤压变小了。渡川猛地咳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已经被碾压成了无数的血块。她艰难地迈出蚁步,黑暗一个劲地流泻下来,她仿佛陷入流沙的旅人,一点点地往下沉去。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它们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它们想要你的命!”她听到死气在耳畔咆哮、质问。
渡川原本想把嘴里的血咽下去再说话的,但是她越是想压制,血涌出来的越多。到最后她干脆任由血液流淌,她浑身的肌肤被撕裂,可是露出内里的却不是森森人骨。一点点流光从她的伤口中流淌,很快就被四周的黑气吞噬殆尽,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在众鬼之中弥漫开来,它们感觉自己在被安抚、在被超度。
渡川轻轻垂着眸子,双膝已经在地上压出两个土坑来。血肉模糊不堪可见膝盖骨。她气息很弱,“可我想护住它们的命。”
它们要我的命,是它们的事。
可我想要护住它们的命,所以,我一步不退。
万千佛光在她周身绽放开来,莲华清幽的香味飘飘而至。随着她生命一点点的减少,围绕她的黑气也浅了一圈。原本寄生于她身上的守渡族人此刻都化作无数道流光飞逝,一瞬间,整个灰蒙蒙的天地间流光溢彩,仿佛置身云梦仙境。
不知何时天空一声闷雷响起,这个季节本就多雨。不过是转瞬便有大雨倾盆。渡川感受着身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她有些贪念这个感觉——除却痛感之外唯一的感觉。
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原来被万鬼啃食是这个滋味啊?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疼,这么疼……让她连喘口气都不能呀。
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形无力地向后跌去。扑通,整个人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渡河之中,淤泥紧紧缠绕住她的身躯。
金铃在触碰到湍急的河水的一瞬间就化为金光闪闪的齑粉散入空中不见。她不断地往下沉着。分明没有挣扎可这河却是越来越深。等到众鬼和死气反应过来之时,整个河流已经无边无际。
她们,都被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