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急忙将灯灭了。他想,曹公公可能还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的。对于曹公公的话,你只有马上执行,绝不能问三问四,这是规矩。坏了规矩,后果不堪设想。
曹公公的低咳似乎是个暗号。身旁的人变魔术般地拿出了一个黑皮套头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从头到脚,曹公公被裹在了一团漆黑之中,再加上本来就微弱的灯光,让他有如一个移动的黑色幽灵,阴森可怖。
过道两旁是排得密密的牢狱,所有的牢狱都如铁箱一般,木笼模样,门口被密密的铁栅栏封死,几乎难见空隙,一把大锁挂在铁栅栏中间,一股股恶臭的味道从里面传过来,令人闻之欲呕。只听得牢房里一片沉寂,间或有细细的呻吟之声传出,但也并不响亮。
这一条布满牢笼的过道极深极长,一眼都望不到头,一排排牢房排列下去,也不知里面关着多少人。奇怪的是两边却看不见多少看守的人,狱吏们都不知去了哪里。走着走着,过道开始向下低着伸出一条路来,越走地势越低,最后似乎来到了地底。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曹公公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三丈之处,有一排长长的铁壁通道架在那里,俨然是天梯模样,上面光线很弱,有很多狱卒在上面伫立。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只看见相同颜色的靴底在头顶悬挂,原来看守的人站在这天窗之上,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声低微的咳嗽,底下的人根本就不会发现上面有人。这监狱里的肃然之气,与别处大有不同。
牢头赔笑说:“公公恕罪,不知您远道而来,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回避。我这就发话,让他们撤了。”
“算了,人家忠于职守,不能因为我来就坏了规矩。也难为了你,这么大牢子,竟然一点噪声都听不到。”
“公公明鉴,为了怕扰乱公公,我已经将所有人犯的口都用棉布塞上了。”
曹公公冷冷一笑:“堵住了嘴也堵不住心吧,这些表面工作,还是少做吧。”
牢头连连点头,不敢再说了。
走到最尽头处,众人在一座牢房处停下。这座牢房较前面的稍宽了些许,但门口的铁栅栏则更粗更密,门上锁也粗壮了几分。里面关着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头倚在墙角,一动不动,似乎睡去了。
牢头冲着牢里喊了一声:“袁蛮子,曹公公来见你,别装死了。”
牢房里的人如同没听见一样,还是一动没动。
牢头正要继续喊,突然间一股森然的冷气顺着他的后脖颈一直滑进了身体里,这冷气来得太过突然,有如冰冷的刀锋贴在皮肤上,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瞬间已经被人拉进了阴曹地府接受屠宰一般,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冷气不是突然从地府上袭出来的,而是曹公公的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脖子上。这看起来白白胖胖的人,手却凉得异常。
“你叫他什么?”曹公公温和地问。
牢头恐惧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曹公公温和的声音里,分明有一种令人无法揣测的阴森气息。
“回公公,我叫他,”牢头颤抖着声音说,“袁,袁蛮子。”
曹公公若有所思:“噢,你叫他袁蛮子。你知道吗,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这样叫过他。你想知道,那两个人是谁吗?”
牢头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硬着头皮说:“愿听公公明示。”
曹公公阴阴地一笑道:“一个,是咱家,一个,是当今的圣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叫他?”
牢头吓得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公公把手从他的脖子上拿开。牢头身子一晃,险些倒在地上。
“滚吧。”曹公公轻描淡写地说,“去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自己抽自己一百个耳刮子,一个也不能少,少一个,就让你下诏狱,懂了吧?”
牢头点头,一溜小跑地向外奔去。人还没消失在众人眼中,啪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已经开始打起自己来了。
曹公公脸色开朗了起来,很开心地说:“狗奴才就是狗奴才,这耳刮子打得好响。”
牢房中的人突然“哧”地一笑。
曹公公说道:“虎落平阳,英雄落难,难为袁督师,还能笑得出来。”
牢房里的人开口回话,语音铿锵有力:
“想我袁崇焕落到这份田地,居然还能令宫中最有权势的曹化淳公公亲自前来探望,这份荣幸,何德何能才可消受,又怎能不开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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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二(1)
原来这个在诏狱中关着的人,就是名满天下、智勇双全、权倾一时的蓟辽督师袁崇焕。
袁崇焕,字元素,祖籍广东省东莞,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明天启六年出任辽东巡抚,镇守宁远。万历四十六年,女真领袖努尔哈赤称霸辽东,建立后金国,以“七大恨”祭天,正式向明宣战。战火一直蔓延数年。天启六年,努尔哈赤进犯宁远,宁远一战,他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拒绝努尔哈赤的劝降,利用火器大败后金军,并由此使努尔哈赤含恨身亡,扭转明王朝多年来的颓势。袁崇焕一战成名,但也因此树大招风,在阉党魏忠贤的排挤下,辞官而去。崇祯皇帝继位后,重新起用他,并委以重用,只可惜他到任后却做了一件令崇祯猜疑的事:
当时的皮岛总兵毛文龙独断专行,多行不轨,不听将令,袁崇焕就自作主张,将其捕杀。毛文龙是手持尚方宝剑的边关大将,镇守的皮岛在鸭绿江口东之朝鲜湾,又名东江,位于辽东、后金、朝鲜之间,位置十分重要,是阻挡后金大军的海上防线。袁崇焕不经请示就杀了他,令崇祯暗生不满,而毛文龙死后,皮岛一带缺乏良将镇守,更为努尔哈赤之子、新大汗皇太极大军南下解除了后顾之忧,直至发生了皇太极兵临北京城下的“己巳之变”。袁崇焕督师勤王,虽然以一己之力驱走皇太极,但崇祯却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反误以为他与清军有互通之嫌疑,诛杀毛文龙、皇太极袭入北京就是他暗中通敌之故,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在平台召见袁崇焕,等到袁崇焕到来后,马上将他捉拿下狱。
今天司礼监提督太监曹化淳来看的,就是这位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大帅。
曹化淳听见袁崇焕发问,也报之一笑,道:“袁督师不愧为大将之才,遇此难境,尚能谈笑风生,咱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遥想两年前,圣上接见大人,那时咱家还在司礼监秉笔,远远地躲着看见大人与圣上谈起辽东战事,大人之远见卓识,真令咱家叹服。”
袁崇焕道:“我一个落难的囚徒,今天不知明天的命,公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