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笑笑不答,不一会却又以抱憾的声音说∶『可惜我不懂洋文。不然,跟她谈谈说说,一定是蛮有趣的一件事。』
『我倒想不到,』古应春也笑了,『你会中意洋女人!』
『女人总是女人,管她是华是洋,只要动人就好。』
『慢慢来!』古应春说,『将来你在上海住长了,总有跟洋女人落个交情的时候。』
就这样谈着夷场风月,不知不觉到了恰情院。一进门就见相帮、娘姨、大姐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在小声说笑,似乎遇见了什么神秘而有趣的事,胡雪岩便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讲啥?』
『胡老爷,有位堂客在里面,跟二小姐谈得好亲热。』
『堂客!』胡雪岩诧异∶『堂子里只住官客,哪来的堂客?』说着便站往了脚,因为有堂客在里面,虽未『放门帘』,也不便乱闯。
『不要紧!胡老爷你请进去看了,就晓得了。』
古应春比胡雪岩更好奇,听得『不要紧』三字,首先就拔脚进门,只觉眼前一亮,那位堂客如雪山皑皑,令人不可逼视。
这位丰腴丰皙、艳光照人的少妇,正是七姑奶奶。看见闯来的那个陌生
男子,长身如鹤,英气勃勃,不觉心中一动,五百年风流冤家,就此在不该相遇的地方遇到了。
一半是不知如何招呼,一半是目炫心迷,正当他们错愕无语,而怡情老二也觉得为难之际,胡雪岩跟了进来,一看亦大感意外∶『咦,七姐!是你。』
有人搭腔,事情便好办了,七姑奶奶向来说话粗声大气,不堪领教,这时不知是受了恰情老二一口吴侬软语的感染,还是因为有古应春这个一见便生好感的陌生男客在,心存顾忌,居然斯斯文文地喊一声∶『小爷叔,你想不到我在这里吧?』
自然想不到,胡雪岩心想,兄弟一起逛堂子的事,听说过,兄妹一起逛堂子,却是天大的新闻。便点点头说∶『我道是哪位堂客?怎么样也想不到是你。』
『请坐,请坐!』怡情老二看古应春和七姑奶奶偷眼相望,随即说道∶『胡老爷,你来引见吧!』
于是胡雪岩为古应春及七姑奶奶作了介绍,一个盈盈含笑,把双手放在左腰上,福了一福,一个抱拳作揖说道∶『原来是七姐!真正伉爽不让须眉。』
七姑奶奶懂了他那句语,虽是恭维,却也有惊诧的意味在内,想想一个良家妇女,独闯娼门,说起来是有些不守妇道,所以很难得地害了羞,红着脸报以微笑。她的笑容最甜,虽是窘笑,依然妩媚。古应春心里在想∶倒不曾料到,尤五有这样漂亮的一个妹妹!
等怡情老二招呼着坐定,胡雪岩自然要问来意,七姑奶奶坦率相告,因为尤五一夜不曾回家,而她回松江之前还有许多话要问他,心里焦急,所以找上门来。
『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七姑奶奶顽皮而得意地笑道,『我那位妹子不许我来,阿龙也不肯带路,我只好借故溜了出来,自己雇一顶小轿到这里。不曾遇着五哥,倒跟二小姐谈得好投机,』
『啊呀!七姑奶奶,』怡情老二不安地笑着∶『真正不敢当你这么的称呼,叫我老二好了。』
『或者叫小五嫂。』胡雪岩打着趣问∶『那么,人呢?』
这是指尤五,怡情老二答道∶『有朋友约了出去了。说八点钟一定回来,请胡老爷、古老爷务必等他。』
『自然要等。』胡雪岩问七姑奶奶,『想来你也还没有吃饭,我们是上馆子,还是就在这里吃。』
『自然是在这里吃。』怡情老二急忙接口,『我请七姑奶奶吃便饭,请你们两位作陪客。』
『理当奉陪。』
古应春都答应了,胡雪岩还有什么话说?七姑奶奶却是外场人物,招招手把他叫到一边,悄悄问道∶『小爷叔,这里的规矩,我不大懂。你看,这顿饭该不该吃?』
『来都来了,还讲什么规矩?』
七姑奶奶脸一红,『本来是没有这种规矩的,我大着胆子乱闯。只怕叫人笑死了!』说着,悄伶伶一双眼睛瞟了过去。
胡雪岩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恍炊大悟,怪不得『女张飞』这般斯文!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成人之美。于是他轻轻一道∶『七姐,你请过来,我
有句话说。『
怡情院的那个『大房间』甚大,西面用个『多宝格』隔开,他领着她到里面,在窗下红木太师椅上坐下,两人的脸都朝外,透过多宝格,只见古应春和怡情老二也正谈到起劲,不会注意到他们的谈后,于是胡雪岩才出言规劝。
『七姐』他用兄妹般,极恳切的声音说,『你不开口,是尊观音,开出口来,说句实话,别人吃你不消!今天总算难得,替五哥做了面子。回头你自己再做忌些,那样子,人家就不会笑你了。』
在平日,七姑奶奶对他这话,一定不服帖,这时却是窘笑着点一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