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天野甚右卫门大声通报完后,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传来了广忠轻微的咳嗽声。众人眼前一亮,一齐望向上首。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取决于六岁的幼主。只此一点,便让众人感到心情十分沉重。
广忠在左边坐定,独眼八弥则将茶几搬到右边中央。
竹千代好像很快乐,迈着轻松的步伐,环顾左右后,方才坐下。接着,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腰上的刀,才得意地望着众人,笑了。
“啊。”不知道是谁先叫出了声,众人一齐微笑着跪伏在地,口中说着祝福之语。他们并不是被幼主的不幸所感动。竹千代天真无邪的笑声,令众人沐浴在不可思议的光芒之中。在这个无法预知明天的乱世,这一群小邦武士无法按自己的意志过上一天安稳日子,面临着悲惨的命运,此时竹千代的笑声所带来的明朗气氛,让他们情不自禁。
“真是难能可贵。”
“少主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被人欺负。”
“他身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让人内心平静。”
“嘘——”又有人示意大家静下来。广忠有话要说。
“因为我的无能,才使竹千代走上这条路。我了解父子之情。请大家原谅。”
没有人回应。三河武士厌恶那种肤浅的体恤,但感情与气概另当别论。
“主公真是让人绝望。”大久保新八扭过头去自言自语。人们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会忍耐。你们也请忍耐。陪伴竹千代的孩子们,莫在异邦惹是生非。”
“是。”
几个孩子参差不齐地应着。负责将他们送往骏府的金田与三左卫门向广忠施了一礼,然后表情严肃地转向众人。他已过不惑之年,但也是个英武的三河武士,其顽强与勇猛不在独眼八弥之下。“我有话对大家说。”他用令大人们都感到畏惧的声音说道:“我们松平人引以为豪的,不在口舌,也不在风雅,而在于我们能紧密团结,明白吗?”
大人们咽下泪水,点头赞同;但孩子们却不解其中的含义。
“不能只将忠义挂在口头。要发自内心地保护好幼主。万一……若是幼主发生意外,你们谁也不要活着回到冈崎!”
“是。”孩子们响亮地回答。
“那么,现在就出发吧!”广忠道。下人们将酒和杯子端了上来。
窗纸发白,早晨冰凉的空气令人瑟瑟发抖。竹千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座中众人的举动,脸上始终笑盈盈的。
喝完酒,竹千代领着孩子们出了本城。大人们似乎已经教过他们,除了五岁的松平与一郎,他们都自己穿上了草鞋。
共七个侍童,二十一个成人。其中的十九个成人会将竹千代送至潮见坂的下处,在那里将竹千代一行转交给今川家后,便返回冈崎城。只有精通医术的上田宗庆和金田与三左卫门二人同行至骏府。竹千代走后不久,冈崎便安排石川安艺和天野甚右卫门作为特使前去骏府,再次恳求今川义元增加卫兵人数。
出了本城,人们的神色逐渐变得明快。让孩子们徒步走至大门,是为了让前来送行的女人们和孩子见一面。天已大亮,但天空却阴沉沉的。空中弥漫着的不是雾,而是细密的秋雨。送行的人们头上落满白色的水滴,就像点缀着细碎的玉珠。只有一个人撑着伞,那是两眼通红的田原夫人。
“竹千代,多保重呀。”听到有人叫,竹千代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向田原夫人那边望去。
“请大家保护好竹千代。”
“是。”周围响起稚嫩的应答声。
“不要忘了,德千代,不要忘了母亲的话。”阿部甚五郎夫人以训斥的口吻向跟在竹千代身后的儿子喊道。这时,不知谁哇地哭出声来。
郑重地提着竹千代小小武刀的德千代对母亲道:“母亲,再会了。”他的声音好像唱歌一般,随后便走了过去。
广忠没有跟出来。竹千代一行在前,众人不约而同跟在后边。竹千代的生母离开冈崎时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人发话,人们会一直跟下去。
眼看快到大门了。“就送到这里吧。”酒井雅乐助发话道。人们停住了脚步。
四乘轿子放在了孩子们面前。竹千代和阿部德千代乘最前面的轿子而去。松平与一郎、天野又五郎、又五郎之弟三之助、平岩七之助、石川与七郎、助右卫门,依次钻进了轿子。
起轿了。伺候在竹千代轿子旁边的金田与三左卫门说了声“保重”,送行的人们一齐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