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
“如果是前任女主人,阿春早就被鞭笞了;众人都说,您过于软弱了。”
“什么?连我也……”
“对。家风败坏是一个家族的耻辱,难怪有人对那些传言忧心忡忡。”
田原夫人又沉默了。阿枫的话不无道理。闺帏的秘密暂且不论,她毕竟是这座城的女主人,不该任家中的女人胡作非为。夫人突然气愤起来:“即使为大人着想,也不能坐视不管!”阿春一面独享身体虚弱的广忠的宠爱,一面却又行为不端,惹人笑话。夫人渐渐觉得,此等行径不可饶恕。
“阿枫。”
“嗯。”
“你去阿春夫人那里……叫她来。”
阿枫惊恐地抬起脸。“夫人叫她来,有什么大事吗?”
“也无大事。但我是大人的正室。”
“但……如果传进大人耳里怎幺办?”
“叫她来问话,如果传言属实,我会主动告诉大人。”
阿枫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夫人逐渐气得发青的脸。“阿春当然会任小姐发落,但岩松八弥是大人的手下,小姐无权过问。”阿枫歪头想了想,仿佛忘记了刚才那篇煽动的话,劝解道:“小姐,如果没有下定决心……”
“我心已定,才让你叫她来。”
“可是……城里总有些搬弄是非的不忠不义之徒。纵然小姐宽恕阿春,八弥也可能会对大人说,一切都是因为小姐嫉妒所致……那时该怎么办?”
“那时……”夫人一时语塞。她尚未考虑到那一点。“那时该怎么办,阿枫?”
阿枫渐渐陷入错觉,她非但不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嫉妒和破坏他人幸福的恶念占据,反而认为,为了眼前这个善良的主人,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她将这一切当作了忠义。“小姐!”阿枫又瞧了瞧四周。“惹起这种沸沸扬扬的传言便已是大罪,小姐必须痛下决心,只要让阿春夫人再也见不到大人和八弥,就万元一失了。”
“痛下决心?”
阿枫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道:“就像男人击杀敌人那样……”她绷着脸,声音很低。
此日,阿春照例问候广忠后,回到自己卧房。广忠的箭伤即将痊愈,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只是仍无食欲,倚着靠背,面带倦容,苦楚地听着老臣们汇报战后的处理措施。密谈时,女人们当然要被支开,但阿春还是隐隐知道了一些事情。
织田信秀似不欲乘胜攻打冈崎城,而是将主力撤回了尾张,以应付美浓之敌。对于冈崎,他似乎打算暗中使一些手段便是。他们想利用广忠病重和此次败战之机,离间松平氏。为防万一,上野城家老酒井将监被严密监视,广忠的叔父松平藏人信孝处,也安插了心腹之人。
广忠时常颤抖着唱起歌谣:“愿乞中宫诞,大赦天下人……”唱着唱着,他满额是汗,消瘦的脸庞异常苍白,当唱到《俊宽》一节的时候,阿春不禁落下泪来。他既非喜悦而歌,亦非有感而咏,他不过是向家臣们表明:看,我还是这么健壮,不要心生异志!
越来越多地触碰到广忠内心深处的苦闷,她的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开始时,她为自己只是於大的替身而悲哀。但现在,那种悲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反而希望自己完全变成於大,变成那个让广忠如此牵肠挂肚的女人。
阿春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煎汤喂药,劝进饮食,广忠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愈加宠爱她。她开始在内心深处感谢於大,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像她,实是造化施福。
阿春回到房间后,忽然想去看望表兄八弥。八弥伤势严重,远甚于广忠。他当初大腿受伤,摔倒在水田里,苏醒后,还不知已身陷敌阵,竟然还能四处寻找广忠,拼命厮杀。连广忠都说,他能获救实乃奇迹。
看到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阿春,广忠道:“去看看八弥,你们毕竟是表兄妹。”
得到了广忠的许可,阿春已去探望过四次。八弥保住了性命,但失血过多,倦怠不堪。
阿春收拾好被血浸透的铺盖卷儿,出了房间,一个侍女拦住了她:“奴婢是田原夫人派来的。”
“夫人找我?”她望了望走廊,阿枫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阿春毫无戒心,以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阿枫好像要逃避她的视线,絮絮叨叨解释起来:“田原夫人有话想当面对夫人讲,派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有话要当面对我讲……”
“可能是有关大人伤势的事……”
“为此特意……”阿春想赞一声深明大义云云,但说不出口,她不习惯像一位城主夫人那样说话。当然,她更没想过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