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与伪军作战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些,那时我们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扣动扳机射出子弹,尽一切努力把伪军挡在我们的火力之外。而一旦伪军退了下去并给了我们一点喘息的机会后,全身一放松下来,所有的饥渴、疲劳和疼痛就像瘟役一传染了整支部队。战壕里的战士们几乎是在伪军撤下去的同一时间瘫软了下来,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并且干粮带里就有炒面,但却没有人愿意动一下
虽说我也是个老兵,在之前的战斗中也经历过不少艰苦的战争,比如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行军,比如在坑道中承受美军连续几天不间断的轰炸,再比如说在上甘岭凭着坑道与敌人进行周旋……
但我却觉得之前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没有此时此刻这么难熬,究其原因我觉得有两点,首先是全身的浸泡在脏水中让我很不爽,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人人都说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忍受的,我现在总算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诉自己,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战斗就会结束了,可是另一个声音又会躲在角落里哭泣……我真有种想哭的感觉,真想在这轰鸣的炮声中放声大哭,大声叫喊着:我就要撑不住了,干脆给我个了断吧
但我知道自己不可以这么做,因为我是个团长,我手下还有几百号人。我想,他们此时也应该像我一样在崩溃的边缘,他们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我并以为我榜样,如果我这么做的话,战士们的信心和勇气很有可能在这一瞬间就完全崩溃……
黑暗中有几名战士陆陆续续的沿着交通壕冒着炮火跑了上来,他们应该是刘顺义安排上来抢救伤员并替换过度疲劳的战士的,但是因为天黑和彼此都裹在烂泥中的原因,所以互相都没认出对方。我在恍惚中只感觉到这几名战士的身影和动作十分熟悉,但却没有力气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喊上一声,就这么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崔团长是崔团长,崔团长在这……”
突然有一名战士发现了我,一声叫喊让那几名战士纷纷回过头来聚在我身边,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们是来找我的,接着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李平和、林雪和金秋莲三个人。
金秋莲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同时也不顾我会不会反对,拉过我的手反身一扯就把我背到背上,猫低了身子就往阵地下方跑。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大胆而且略带着点野蛮,想到什么马上就动手做。我相信林雪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心里想的也会是这样,但她的性格却让她迟疑不决,于是就让金秋莲给抢了先。
也许是因为金秋莲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卫生员的原因,对背着伤员下阵地轻车熟路,不过一会儿就把我背进了一个防炮洞里。我注意到这个防炮洞是新挖的,能容得下十几个人,而且还用一排排的原木支撑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照亮了坑道里的五、六名战士,也像我一样有气无力的,其中还有一部份人受了伤,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战场上让人给背回来的。几名卫生员正在紧张的替他们清洗、包扎伤口……
我想,这个防炮洞是在反斜面待命的战士们将坑道加固起来用于容纳伤员的地方,看来在我们与伪军敢死队作战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闲着。
只是……我很快就想到,这防炮洞现在可是一个十分宝贵的地方。伪军的炮弹在外面乱炸一通,而构筑起这个防炮洞的战士却宁愿在外面挨炸,也要把这个可以说是一寸地就是一条生命的防炮洞让给刚从前线上下来的我们
人啊往往会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他的本性。在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人平时称兄道弟,但在生死关头的时候却毫不犹豫的在兄弟背后捅上一刀。可是在这时候,我感受到的却是志愿军战士互相之间的礼让。
这是怎样的一种礼让啊是宁愿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而要让别人更多一分生存机会的礼让这种礼让又有多少人能做得到呢?即使是亲兄弟也未必能做得到但志愿军战士们却做到了,而且不只是一个两个
我撑直了身子想要坐起来,金秋莲一把按住我不悦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受伤”我于心不忍的回答道:“把地方让给受伤的同志吧”
“还说没受伤,看你累的那个样……”金秋莲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别过脸去自顾自的检查我的身体。
“团长”李平和与林雪掀开了防炮洞的黑布跟了进来。李平和急切的把目光转向金秋莲问道:“情况怎么样?没受伤吧”
金秋莲摇了摇头,一边麻利的把水壶往我嘴里递,一边回答道:“跟其它同志一样,饿的、累的”
接着举起了我右手的食指,朝李平和扬了下头,说道:“还有这个……”
李平和看着我那已露出白骨的食指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就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说话的林雪。
和别人一样,林雪也是全身脏兮兮的脸上到处都污渍,只是我还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对我的关心,以及恐惧、慌乱和无力。
这不能怪她,做为一名刚上战场不久的新兵,还没打过多少战就要经历这样艰辛的场面,我想不管是谁都会怕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名高干子弟。
我装作轻松的朝她笑了一下,想让她不要为我担心。可是这一笑不打紧,林雪看着我的样子没来由的心中一酸,两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
正在为我包扎伤口的金秋莲手上的动作明显的停滞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林雪。林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擦了擦眼眼泪望向我们,眼神中带着些不自然。李平和推了推眼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防炮洞里的气氛一时尴尬异常,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嗯哼”李平和用一声咳嗽打破了沉默,对林雪说道:“雪妹,去给团长调些炒面来”
“唔哦……”林雪应了声,低下头从角落取来了一个牙杯倒水,只是似乎心思完全没在手里动作上,以至于炒面都洒出来了好多。
“好了”金秋莲将我的手指包扎好后,看了看其它地方没什么大问题,就偷偷的在我屁股上狠狠的揪了一把,只疼得我呲牙裂嘴的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能用目光表示抗议。没想到金秋莲却“哼”的一声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似乎是在向我示威。
在这种情形下捅破了这张纸,倒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不过说实话,这时的我却不怎么在乎她们互相知道这件事,在这生生死死的战场上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些感情问题呢所以就算这时候她们两人都不理我,我也会一笑了之。
只有在这种朝不保夕连自己能否活着都无法确定的时候,才会真正明白生命是最重要的,所以这时的我真的无法想像怎么会有人因为爱情的失败而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样的行为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我们历尽了千辛万苦、尽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捍卫祖国千千万万的百姓的生命,可是他们却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轻易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团长”林雪将调好的炒面递到了我的面前,眼睛偷偷的望了我一眼就低下了头去。
我刚要伸出手去接,却被金秋莲一把抢过,一边大方的舀了一勺到我嘴里一边关心的说道:“你手指受伤了,还是我来喂你吧慢点吃……”
“还是……我自己来吧”看着涨红了脸似乎受尽了委屈的林雪,我于心不忍的瞪了金秋莲一眼,就抢过牙杯狼吞虎咽起来。
半杯的炒面下肚,我感觉到身上的力量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恢复过来。只是我有个坏习惯,就是往往吃饱了就会想睡,再加上又是一天多的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直都紧崩着一根神经与敌人作战。这时吃饱喝足了,要命的疲倦就像是势不可挡的千军万马一般袭上了眉头,眼皮沉重得就像粘住了一样,连牙杯都没来得急放下就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团长团长……”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我,猛地就惊醒了,伸手就抓起了身边的步枪要往外走。
“团长,团长”身旁的几个人赶忙七手八脚的拦住了我:“现在不是出去拼命的时候,要你想想办法做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