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五月在连天的暴雨中,如期而至上涨的“端午水”,使得平时看似平缓的河面陡然加宽了许多,河水骤然间变得十分混浊,水深且湍急起来。因当地无船,非乘坐打谷子用的挞斗而不能行。否则,就休想过河。这一年一度的汛期,往往会将上游及沿岸两边的枯枝败叶或松散的树根,一起冲进河里,有的胆大农民便会就近在水边打捞飘浮的木柴。此时,却是地处夜郎河上游的习水县林场,乘势顺水而下的地漂放木排,流经蒙渡、松坎,再下至四川綦江的最佳时期。陆地运送木材的运输费用高,木材损耗较低;而水运放排的运输费用低,但木材损耗却高。不过,两相比较起来,还是水运的价格要划算些。
虽说,当时农村住房、饮水、柴薪,以及自留地里种的蔬菜尚能自给自足。然而,单一传统的小农经济在“以粮为纲”的指导下,动辄就被扣上“破坏农业学大寨”和“投机倒把”的大帽子,而被“割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尾巴”。农民一年的经济收入,全靠土里刨食,生活极为清苦,非等年终结算分红,才能得到现金。所以,放排就成了当地农民增加额外收入的另一种重要的经济来源。
漂放木排的风险很大,相当辛苦。放排人大多是习水县的当地农民,他们生性豪放,从小练就有一身好水性,颇似《水浒传》中的“浪里白条……张顺”。对于木排的捆扎、漂流、拆卸、捞取,都相当熟练而在行。放排期间,团队出行,随身带上自行准备的简单锅碗及铺盖,不定点地逐水而居,更无固定住所。
不论在风里浪中,他们整天都*着上身,仅穿一条短裤,手中握着顶端上绑有铁钩的长长竹竿,视放排情况,不时还要跳进波涛汹涌的河水中,借助流水的冲击,奋力猛地推上一把,使木排不致打横,因而堵塞后面飘浮来的木排。但是,大多数木排还未飘流到夜郎,就早已被撞击得七零八落,因而,加大了放排人在水中操作的难度。一天下来,浑身上下无一丝干纱,非等夜间稍事休息时才能得以换洗。
一般放排人都要在夜郎待上两三天,饮食也非常简单,晚上就近在农民家的屋檐下,或在张家田靠河边的空地上,随便搭建个简易的三角形窝棚歇息。不时还要打着手电筒,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或提着昏暗的马灯在河边来回地巡视,那情景就像是守候在河边的打鱼人。
我因好奇心使然,曾主动地与他们交谈,顺便也想了解一下放排的情况。只见那负责做饭的中年人,一脸的愁苦而神色黯然。他一边添柴烧火,一边正忧郁地低声哼唱着:“世间三百六十行,不知放排算哪行。风吹浪打水中漂,浑身没件干衣裳。闯荡江河无定居,出没急流险滩里。风餐露宿难安眠,夜半倍加思娘亲。”那歌声异常沉闷,尤为显得哀婉凄凉,让人听了伤感得直想哭。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当前的处境,一种莫名的悲凉感怀使我一下子就拉近了与他们的距离。
当得知其中一人的手臂被木排擦伤,流血不止,感同身受的怜悯骤然而生,我立即拿出从家中带来的药膏和纱布,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并留下了几粒止痛片,他们很是感动。见我是知青,且又是一人,便特地为我捞上一根三米多长而较粗的原木,待劈碎晒干后,就足够我一个多月烧饭用的柴薪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难忘的情怀 下乡笔记(4)
弹指一挥间,时光流逝40年,夜郎河的水质与流量,以及整体生态环境,已远远不及当年,也不知现在还时不时兴漂放木排。回想起当年涨“端午水”时,在那宽阔的河面上,在那奔腾咆哮而混浊的河流中,放排人在水里殊死搏击的情景,又是多么的刺激而令人难以忘怀啊!
2007年10月26日
“老权威”……赵兴臣
赵兴臣幺爷是整个生产队干农活的“老把式”,平时总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布衫,闲暇之余,一根长长的旱烟袋从不轻易离手,一脸的威严而不苟言笑。一般队长在安排好生产队的农活后,都要尊重地向他说一声,他俨然就是一个不是队长的“队长”。虽说,平时上下辈分的人也可以开玩笑,但却很少有人敢和他戏言,因此,我们私下叫他“老权威”。
“一年之计在于春”。刚抢收完麦,紧接着就是抢种插秧的繁忙季节。天刚蒙蒙亮,男劳力就全都下到秧田插秧。我们因初来乍到,幺爷不屑一顾地说:“笼鞋套袜的,哪像个做庄稼的样子?”他的老伴幺娘在一旁劝慰道:“轻声说话不费力,口气好一点。刚离开父母的城头学生娃娃,不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你抬轿子也请不来人家。”我不服气地一时兴起,脱掉鞋袜就下田,拿起秧把就学着插秧。幺爷见状,不由“嘿嘿”地笑了。他连忙又关切地说:“‘插秧不要怕,下田大张胯’,这样桩子才站得稳嘛。”
即或是在烈日当头,酷热难挡的正午,抑或是在乌云翻滚,雷声隆隆的倾盆大雨之中,为加快抢收抢种的进度,夜以继日地抢农时,使我真切地体会到了“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艰辛。由于我不习惯身披那湿漉漉而沉重的蓑衣并冒雨插秧,因此,一天忙碌下来,浑身上下像个泥猴似的,累得腰酸背痛地直犯困,有时竟连饭都不想吃,倒上床便睡。繁重的农活,一直要忙到农历端阳的前后五天,才稍有空闲。否则,过了这一时段所插的秧,均起“白线”而颗粒无收。
对于庄稼人来说,田地里农作物的收成好坏,凝聚和他们的辛劳与汗水,联系着在他们生命血液之中不可缺少的精神脉络,也承载着每一个家庭的全年希望。所以,幺爷对我们因见一片绿油油的稻田返青时而欢欣鼓舞,就认为即将丰收在望的想法表示出不以为然。他常说“做农活最讲究的是三晴两雨,庄稼、庄稼,只有颗粒归仓后,装进屋头,才算叫做庄稼”。确实,在以往科技含量不高的小农经济中,各种自然灾害的不确定因素难于胜算,当然也只有待“颗粒归仓后,装进屋头,才算叫做庄稼”了。这不仅是幺爷的口头禅,也是他熟谙农事而了然于心且富有经验之处。
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较为严重,普遍的女孩子最多只读到小学就辍学在家干家务活。由于当时农村按照人口数和“人七劳三”的分粮政策,致使农村家庭中,“超生游击队”的队员屡见不鲜。为摆脱家庭的困境,甚至,有的才十二三岁就过早地参加了集体劳动,去“混工分”。因此,张家田小队的女劳力较男劳力多。每到插秧时节,大嫂、幺娘她们总是把我甩在后面,再合拢来围成一个圈,使我无法走出,并嬉戏地打趣道:“捕到了好大的一条鱼。”这也使我真切地体会到了“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看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那首古诗中所描写的深刻意境与含义。
难忘的情怀 下乡笔记(5)
记得下乡的第二年刚开始在当地推广新品种的“矮脚稻”, 因此,遭到了农民传统意识中习惯势力的抵制,加之干旱年成不好而歉收,我们队每个劳动日的工分才合元。幺爷愤怒地骂道:“妈的,连喂牛的草都没得。”我因此而感同身受地写下了“农夫盼雨如盼油,苍天不知人焦愁。骄阳久旱田裂口,忧虑开镰愁过冬”的这首打油诗。
收工吃完晚饭,一般都在幺爷家开会,由他的儿子赵立海记工分。只见满屋弥漫着浓烈的旱烟味,呛得人直咳嗽而睁不开眼睛,汉子们围坐在一起开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缓解一下精神上的饥渴。妇女们则“嘴说话,手打卦”,没有一丝空闲,直至深夜10点钟过才散会。
闲暇之余,幺爷咂上一袋旱烟喜欢和我“摆古”。他曾随口将夜郎的由来,用四言八句的形式吟出:“瓜蒂连绵属起基,唐朝入步自山西。黔湖建业福欢地,后转夜郎各立居。建坝吼滩沙木台,五房一脉递分支,子孙繁衍相传继,世代莫忘八句诗。”并饶有兴致地道出历史上的一些典故由来。
其中,多以秦始皇的故事和传说有关。如孟姜女为什么会哭倒长城;再如云贵地区为何多山,这是秦始皇用“赶山鞭”赶来的;另外,由于古代唯尊者讳,又因为“正”与“政” 同音,为了避讳秦始皇名字“嬴政”中的“政”字,所以,要将正月读作“征月”;还有,为什么不能在正月间洗被子,这是因为正月间被子湿了,恰好暗合了“真背时”的谐音(即从正月间就开始背时倒运,晦气)。这就是民间传统风俗中,在正月间不兴洗被子的缘由。
亲近大自然是现代人因返璞归真而追求的一种审美情趣,贵在自然,美在发现。或因自己“观石赏根玩钱币,钟情山水好探奇。集邮收券藏书报,皓首穷经痴研迷”的情趣使然,对类似这种流传在民间的趣闻轶事,我颇感兴趣。狮子山幺爷、四爷的母亲……大婆,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