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罗南看不起地球这边的超凡种,而是说“思想星团”的底蕴,哪怕是分化给不起眼的个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给打穿的。
最重要的是,每个“思想星团”成员,都是无可置疑的“上载者”,他们是有“备份”的。哪怕一时失败,也应该有后续的反应;退一万步讲,哪怕真的栽在这里了,再起不能,单凭金不换,也做不到这么干净利落。
也就是说,战场中必然存在超出金不换的能力上限的因素,并发挥了关键作用。
罗南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武皇陛下。
这是问题,也是契机。
梦境是有边界的,然而构建梦境的“素材”却是穿透“载体”所有的经历,无所避忌。
如果没有,只能证明“载体”有问题……风险不可控。
于是,他保持耐心,不着急下判断,更没有任何举措,任由自身与“外面”的梦境继续下去。
极域之上,魔符拖着乌沉锁链,在梦境、也是在“帷幕”边缘试探着手爪,貌似有点儿迫不及待,可最终还是和他一起等候。
梦中,罗南的意识载沉载浮,只保持着最核心的一点灵明,并没有太计较人我之别。
于是他又一次与那蜥蜴同化,奔走在地下甬道和火山区,偶尔还会蹿到地面,在自然的气流和捕食者的猎杀下,完成惊险的旅行;中间没有任何过渡,他又好像化为了那“逃亡者”,在高温通道中奔逃、被捕,接受身体的撕裂和改造,一体三分,分向各处,逐一迎来各自悲剧的结局,并又完成荒诞的汇总。
类似的经历不规则循环,一遍又一遍,期间大概能补充一些细节,比如蜥蜴不断寻找的“密封容器”内部,基本确认是一种类似于“元母”的能源块,在“外面”普遍配备给“改造人”或武装机械。自然生物吞食之后,有一定概率会出现畸变、异化。
但也仅仅是细节,总体脉络不再发生变化,相关场景也不断重复,不免让人麻木,也会时不时心生烦躁,怀疑“载体”所能承载的信息仅此而已,后面全都是无意义的尝试。
可每当烦躁情绪升起来的时候,想想李维、想想武皇陛下,再想想他跨越时空,在“中继站”和“测验时空”的神奇经历、收获的宝贵认知,以及获得这一切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只是他本人,还有他的爷爷、父母,还有那个只找到一颗头骨的梁庐,罗南的心神便又沉潜下去,重归于枯燥的循环。
渐渐的,罗南从梦境给予的信息中抽离,不再关注细节的增减,而是去等待一个应该出现的“可能性”:
能够解答他的疑惑、响应他的预期,又或者彻底打破他认知的新元素。
罗南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一周、一个月,持续循环下去。
可是“外面”的梦境信息结构,要比他想象的更脆弱一些。
懒得计数的无数个梦境循环之后,可以确定的是,姑妈还没有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罗南忽然“警醒”,麻木无趣的熟悉场景切入了“岔道”,他想分辨出具体的画面,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纯粹的混沌意识的海洋。
罗南不太好形容瞬间的感觉,没等他找准词汇,他已经进入了全新的场景,变成了一位“思想星团”的公民,因为“思想熔炉”的一次自然裂解,分化出自我意识,获得公民身份和自由载体,开始了一段漫长的生命旅程。
他就像很多“思想星团”成员那样,到了一定时期之后,总是会厌恶那冰冷无趣又冗长的唯一序列号,就模仿中央星区其他国度的文化惯例,给自己起一个依稀像那么回事儿,却又不免重复的名字:
野火。
他认为这很符合分化以来,千百年岁月积累出来的“性格”:他不想再回归“思想熔炉”,希望做一团在旷野中肆意燃烧的火。他不断的追求新鲜的体验,直至变为寻常;他一次又一次寻找刺激,直到归于麻木……他并不担心这有一个尽头,因为六天神孽总能给他更多。
而当他忽然醒悟,一切的一切,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出自于六天神孽的时候,他已经是恐惧又沉迷,难以摆脱。
也正因为如此,“性格”中的“叛逆”驱使着他,又开始一段旅程。
这次他要玩个大的,他叛逃了,切断了与“思想熔炉”的联系,将自己抛洒到无垠的宇宙深处,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野火”云端,成为了一个雇佣兵,真正去享受死亡边缘的刺激,并独享自己的人生经历。
最初似乎不错,可慢慢地,他又陷入了过往的怪圈:
死亡么,就是那么回事儿;独享……也未必有多么特殊。
无论他是否叛逃,他依旧是六天神孽泼洒出的丝网上粘着的虫豸,叛逃初期的彻底割裂,到最后宛然就是一个笑话。从一不小心脱口赞颂,到小心翼翼联系,再到知晓六天神孽不在乎,重新恢复在“思想星团”的习惯,也不过就是短短百年。
他只是离开了“思想星团”,依旧匍匐于六天神孽脚下。
怪不得,亿万年无数叛逃者,最后总是回归……他并不特殊,而且快要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