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以曹家之势,就算一时受皇上责罚,早晚还能起复,便想着散了场子再去问明原由,劝解弦月。
直闹到后半夜,凰夫人送走了客人,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到弦月房间。
拍了半天门,里头寂静无声。
凰夫人想是弦月心情不佳,懒得理会,便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弦月,你与夫人相处这么久了,夫人我是什么样子你也晓得,有事告诉夫人,能帮上的夫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里头仍没动静,凰夫人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抬声喊人,“快!撞开门!”
门撞开,凰夫人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几乎背过气去——
正对门的镂花圆窗上吊着根墨色腰带,弦月脖颈吊挂在腰带圈上,双脚软绵绵搭在地上,已冰凉透了。
他死意已绝,明明只需站直就能自救,他却蜷起双腿,用自重完成了自缢。
凰夫人胸口堵住,腿软下来向后倒去,亏得跟进来的小厮接住了她。
扶她好生坐下,她眼瞅着弦月平白那皎好的面容泛着青黑,一缕魂魄归去幽冥。
心中不免物伤其类,流下泪,“把弦月解下来,放床上。”
她平复过心情吩咐小厮准备后事。
待人都出去,她方才放开心境,守着弦月,先痛快哭了一场。
他们这样的下九流,虽然接客时与贵人说笑,同座,可大家都清楚,不过是场面。
结束后,下九流还是下九流,出了玉楼的门,贵人仍高高在上,他们不过是一群供人玩乐的贱人。
所以凰夫人才硬得下心肠。
哭过后,她细细查看弦月尸身,细到连手指、脚趾都看过,又从头发到身子细看一遍。
她在这房中桌上铺开纸,给曹阿满写信。
弦月去的决绝,未留半个纸条。
她玲珑心窍,满是疑惑——
弦月对阿满舍得下命,能陪阿满赴死,如今不留一字全然不像他平日行事风格。
天气很冷,凰夫人心中既然有疑惑,便不愿草草掩埋弦月。
欢场数年,这女子早已修炼成精,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此事别有内情。
曹阿满不是好对付的,弦月是他的软肋,没个交代,他一把火烧了玉楼都有可能。
二来,凰夫人对手下的男倌人女倌人虽表面严苛,心中是有感情的。
大家都是苦命人,更该相互照应。
她也不想弦月枉死。
玉楼停止营业一天,为弦月办了隆重丧事。
事出紧急,凰夫人发动自己人脉,为弦月找了副上好的百年松木,质地坚硬,带着松香。
他生前便喜欢松柏清香,这口棺木是凰夫人送走弦月最后一件礼物。
亡人穿着月白绸衣,面孔上盖了一方丝帕。
棺木中未放置任何陪葬品,只放了一只荷包,里头装着弦月与阿满绑在一起的头发。
凰夫人道,人生便是如此——赤条条来,无牵无挂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