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之,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明白了,君子有所不为,但当仁不让。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坐视不管哪?哪岂是君子所为?”
“舅父,你别管什么君子小人了,还是先活下来的好。不行,我不让你走,你就当没有看见,以舅父的智慧,和处仲伯父虚与委蛇,那不是小意思?”
“是不难,但君子不就应该迎难而上吗?若人人都选那个苟活之路,那还有什么君子小人。羲之,你不要劝我了。”
“舅父,要不然,咱们跑吧,我听说高悝带着华轶的妻子跑到了岭南的山里,就没有人追赶了。既然舅父不在意官场上的得失,不如我们舅甥也远遁山林,专研书法之道,说不定将来我们舅甥的书法可以超越张、钟。”
“羲之啊,官场的得失,舅父是不在意,舅父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早就厌倦了,本以为琅琊王南渡,江南吸取了洛阳沦陷的教训,能够好上一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这个时候,正是需要舅父发声的时候。”
“哎,早就想到了劝不了舅父。舅父要加些小心了,后面的话我没有听真切,光顾着催吐装睡了,大概是要派王机去截杀你,然后再把这次截杀,说成是平子伯父的授意。这样就断了平子伯父在琅琊王那边的好感,就把他孤立起来了。后面再说什么,我就没敢听了,就真的睡着了。”
“给王平子扣上一顶自立为王的帽子,再怂恿琅琊王征召王平子入建邺,然后路过豫章的时候,将王平子截杀在此地。这样即便王平子想好子怎么解释,也没有什么用了,这计策实在是歹毒。”
“处仲伯父为什么要杀死平子伯父哪?他们不是一起长起来的兄弟吗?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这次去了一趟荆州,才发现杜弢是你平子伯父放出去的一个饵,他用这个饵,钓起了整个湘州,你平子伯父让杜弢先投靠山简,就是想看看建邺的态度,结果这一试就试出,处仲的野心。”
“舅父的意思是,如果平子伯父携荆州湘州两州来投奔琅琊王,那么其地位必定只在琅琊王一人之下,而且可以和建邺一上一下,钳制住江州的处仲伯父,让他无法因军功壮大?”
“平子兄真是好深的计谋,他一定是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局面,抢先一步抢下了湘州。怪不得当年你夷甫伯父会把他排在处仲的前面,他这个饮酒误事都是假象,用来迷惑他人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这样局面,保证谁也不死,舅父你也不能去冒险,只要舅父活着,建邺就没有理由问责荆州。平子伯父只要一直待在荆州,就不会出现他们兄弟相残的事情。”
“羲之,这些道理,你现在不该懂的。舅父又何尝不知道哪?但也不能眼见着王荆州被诬陷吧?我如果所料不错,他们早就捏造出了王平子和杜弢所谓的勾结造反的证据,这些证据一旦到了建邺,王平子就必须沿江而下去亲自解释。因此,我必须先他们一步。”
卫玠没有做停留,转身又走向了码头,不知道谁纵马而过,撞翻了卫玠头上的斗笠,他的盛世容颜又展现了出来,然后他就和之前好多次一样被围了个里外数十层。
只是,这次略有不同的是,王机扮成渔民也混在其中,几番拥挤之下,凑到了卫玠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卫叔宝,不要怪我,我也是要递投名状,怪只怪你太有名,又太清高。”
卫玠想拔腰间佩剑,却发现两只胳膊两条腿都被人箍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机的匕首刺破自己的衣襟,划开自己的肌肤,血液从匕首上淌下,同时也涌上去堵住了喉咙,让他无法喊叫。
他只能感受到,那把匕首在胸腔里转了一个圈,然后整个天空在眼前快速的旋转,这世界终是走到了尽头,卫玠张大的双眼,述说着他自己的不甘——他本来有机会扭转乾坤,让江南各派势力相互制衡的,但却死在了王机这个小人的手上。
王机悄悄的来,也悄悄的走,自始至终,拥挤的人群都没有发现他们面前这个天下第一大帅哥卫玠,已经灵魂归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胆子大一些的人拥挤到卫玠身前,才看到他的衣服上,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都陆续渗出了血液。
他大抵是死了。
人群顿时乱做一团,王羲之在不远处傻傻的看着,他提醒了,但没想到他们下手居然这么快。
“这……卫大人,就这么被人不明不白的杀了?”一个真正的渔夫问。
“乱讲,”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书生,立刻觉察到其中的危机,能够如此悄无声息的干掉卫玠的人,自然也能合理合法的送他们这些吃瓜群众去见阎王。
“卫大人向来体弱多病,这一定是舟船劳顿,又加上这里来看他容颜的人太多了,他一时呼吸不上来,这才连累带病去世的,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就是被我们这些好事者给看杀的,看杀卫玠,这想必也是独一份的风流事,散了吧,都散了吧,我去通知官家。”
众人也都怕扯上关系,纷纷散去,那书生径把婴儿系在胸前,背起倒在地上的卫玠,直走向了王羲之。
“小公子,你可是来给卫大人送行的?桓彝自并州晋阳而来,刚刚下船到了这里,可否请小公子给桓某带路。”
“哦。”王羲之想起刚刚舅父的话,不要悲痛,就算有,也不要显示出来。
王羲之没有多说,就在前面引路,走了没有多远,就有一个船坞,王羲之掏出令牌,要了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