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姐姐的两道目光象剑一样锐利,一直射进她心底:“你嘴上说的都是好话,心里就是诅咒太子早死,好让你的儿子登基。如今你可称心如意了!我可怜的儿子啊!……”
宸妃放声痛哭,哭得她毛骨悚然。是的,她私下盼望过太子早死,可是她把这个心愿始终深藏心底,对谁都不曾透露过,姐姐怎么会知道呢?……太宗沉重的叹息就象一声闷哑的雷,在她头顶轰响着,滚滚而过:“啊,帝子从来不幸,多少人要死于非命!〃……她浑身发寒,大汗淋漓,一个冷战使她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她竭力张开双目,只见寝宫里灯火荧荧,十分昏暗,床边坐着一人,双手支着下颏,正在打盹。
“水……”她轻轻一呻吟,床前的人立刻惊觉,连忙从保温的棉褥子里拿出一把热乎乎的精巧的宜兴紫砂壶,一手抱着太后,一手小心地喂茶水。庄太后从勉强睁开的眼缝里看了看,断断续续地说:“董鄂……你还在这里……”董鄂妃连忙温柔地低声说:“母后大安。太医都说不要紧的,养养就好。〃太后费力地摇头:“不,我不行了……太宗皇帝召我了……”董鄂妃〃扑〃的一下跪在床前:“母后,你千万别这么说!
你怎么也不能走!儿情愿替你去,皇上不能没你……娘!〃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董鄂妃的脸颊滚了下来。
太后勉强装出个笑脸:“傻话……就你一个……在这里?……”
董鄂妃说,〃皇上刚走。他为母后已到上帝坛祈祷三天了。
上天念皇上和儿臣们的诚心,一定会赐福母后……”可是,太后已经再次跌入昏睡中去了。
第八天早上,头一束阳光射进寝宫,百宝架上那座精美的金黄色的四面转花西洋钟〃叮叮当当〃地打了旗下,悦耳的声音把庄太后唤醒了。她觉得神志很清醒,身上也凉苏苏的很舒服,只是没一点力气。她喊了一声:“苏麻喇姑!〃声音虽轻,在一片寂静的寝宫里却很震人,床前、矮凳上、寝宫门口、殿外走廊顿时人影晃动,欢声笑语窸窸窣窣地透过窗棂:“太后说话了!”“太后喊人啦!〃……董鄂妃猛地跳起来,为太后撩开帐子,注视着太后,嘴唇颤抖,极力忍住就要迸出的泪,笑着说:“母后,你,你可见好了!……”苏麻喇姑在一边笑道:“太后,皇贵妃在你床边守了七天七夜了!”“我的好孩子!……”庄太后忍不住喊了一声,乌云珠扑过来,太后把她搂在怀里,两人一起落泪了。苏麻喇姑一面擦泪,一面叫人去禀告皇上。
可皇上已经闻讯奔来,正赶上娘儿俩一边擦泪一边笑。福临连忙上来向母亲大礼跪拜,象孩子似地说:“额娘,你快把儿子急疯了!你要是再不好,儿子也不想活了!”“胡说!〃太后笑道,〃亏得你孝心感动了上天,也亏了你媳妇这么细心照料!……怎么不见中宫和其他妃嫔?〃董鄂妃抢着说:“母后,这几日大雪不停,没人回宫报信,娘娘她们不知道母后得玻〃福临的面色霎时阴沉下来,象是堆上了乌云,不满地白了董鄂妃一眼,可是一看到她惨白的憔悴面容、乌黑的眼圈、强打精神的笑,又无可奈何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不知道?〃太后重复一句,软弱地皱皱眉头,眼睛转向苏麻喇姑:“七八天了,也该着人来问问吧?〃苏麻喇姑低下了头,不敢看太后充满失望的眼睛:“……没有听说……打发人来过……”太后伤心地落下了眼泪:“一个也没有?〃大家都不作声。之后,董鄂妃竭力笑着安慰道:“母后,总是今年瑞雪纷纷、qisuu奇书com堵塞了道路的过。可是瑞雪兆丰年,来年五谷丰登,万民太平,天下一统……”“我不要听这些!〃太后又疲乏又厌烦地说,无力地闭上眼睛:“朝廷有党争,后宫也闹起了党争。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们结了党,向我这姑妈、姑祖母示威啦!……““母后千万别生小辈的气。小辈们年轻不懂事,母后你多多教导。姐妹们或有一时疏忽,顾念不周全,对母后总是孝敬多年,各有所长。皇后主六宫,替母后分忧解愁;淑惠妹、端妃、恭妃姐陪母后去温泉,一路照应,多么尽心……”太后一声长叹,打断了董鄂妃的话:“你不用说了……这些格格们,娇生惯养,不识大体,不懂事,真不懂事啊!……乌云珠,好孩子,你又太懂事了!……偏偏懂事的这么少,只有你一个……”福临连忙搭话:“额娘,我就不算上一个?“太后苦笑道:“算上你,算上我,不也才三个吗?〃福临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额娘,朝内懂事的人还有的是呢,安亲王、康郡王不都是吗?〃太后微微摇头:“太少,太少……那边人多势大。难哪,真难哪!……”她疲乏地闭上眼睛。
福临眼睛里忽地燃起一团火,明亮灼人。母亲的话从来不曾说得如此明白,一下子激起了他的雄心。他相信自己的权势和力量,他不怕那边的阻碍,他大声地说:“额娘,你瞧我的吧!我是当今皇帝!〃太后没有睁眼,象微弱的回声似地发出一声叹息:“唉,皇帝,皇帝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乌云珠,过来。〃董鄂氏走到床前,太后捏住了她的手,含着泪,凄惶地歉然道:“好孩子,委屈你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乌云珠心头一酸,一串泪珠滚落下来。
福临暗暗咬着牙根,鼻翼剧烈地翕动着,一股红潮忽然涌上他的脸庞,染上他的双颧和眼睛,浓黑的眉毛在眉间结成了疙瘩。
乌云珠为太后盖好锦被,又着实安慰了好一阵,才直起身子,遵从太后的旨意,向皇上拜辞,回自己寝宫歇息去了。
她脚步轻飘,有如浮云。出了太后寝宫,迎头看见清晨的太阳,她一阵眩晕,身子摇晃着,嘴里小声嘟囔:“别让太后知道,别让……”她脑袋一仰,昏倒在搀扶她的两名宫女的胳膊上。
——五——
顺治十四年年底到顺治十五年年初,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纷乱如麻,搅得人心惶惶,过了今天不知明天又要出什么娄子。
十二月二十五日,皇太后从南苑回宫。
十二月二十八日,为皇太后病愈,皇上命拨下帑银八万两,一半赏赐八旗兵丁,一半赈济京畿贫民。
十二月二十九日,因皇太后大病初愈、皇贵妃劳累过度而病倒,皇上下令取消了辞岁迎新的乾清宫家宴和慈宁宫宴等许多内廷庆祝。这样,一年中最热闹红火的除夕、元旦,宫里却是冷冷清清,人人心头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凄凉,并隐隐地觉得不安。心里最为忐忑的,要算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了。因为她生性忠厚,比别人更多了一层自谴自责。
初三日,皇后和淑惠妃姐儿俩去逛后花园。淑惠妃那张利落的小嘴,吧嗒吧嗒地一个劲儿劝慰着心神不定的姐姐:“姐,你这是干吗?自找不痛快!太后不是什么话也没说咱们吗?咱们去请罪,我看她满面春风,和颜悦色的,喜人得很!
后来,又赐给各宫好些南苑的猎物,待咱们不是更好了吗?我早说了,咱们一硬气,太后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