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忍冬许久没再说话,张子虚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了起来,“你好像,不高兴?”
“没什么,就是跟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想象?”
张子虚并不太能理解这个词,从前他在人贩子手里,人家让他去要饭,他便去要饭,后来到了农夫手里,人家要他去杀人,他便去杀人,现如今跟着荼蘼,荼蘼让他打杂,他便认认真真地做着杂活,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应该有什么样的日子。
“我一直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不会再受人欺凌。可是强大如掌柜的,却还是要忍受终日奔波,半点不得停,强大如你们几人,也逃不过整日伺候人的命,每日为了这碎银几两,想尽了磨人的法子。”
她总算是知道,不管逃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在大地方,总有大人物不断地压榨小人物,而在小地方,也总有小人物在不断压榨更小的人物,一层一层。
最后剩下像他们这样没有身家无依无靠的人,得是如何小心翼翼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张子虚低下头,双手扶住她的肩,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说着,
“黑道上的匪再大,大不过咱掌柜的,只要他敢进了三更天这道门,想出去,就算是不吐几根骨头,也得脱下来一层皮。
可白道上的官再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也一个都万不可得罪。
刚刚你也都看到了,我没有低三下四地去巴结他,他也没有耀武扬威地震喝我,这只能说,咱们掌柜的和他之间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这样的平衡也在无形中保证着咱们的周全。
这种关系,虽不算做光明磊落,但也却是与人无尤,只要能继续巩固,就不要轻易打破。
你能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保命的了。”
足够了么?
谢乌有在一旁听着,却一句话都不说。
他静静地躺在椅子上,似睡非睡,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兢兢业业,可是现在脑袋好像还是别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一点儿都不保险。
“可你不收他的银子也就算了,干嘛还要倒贴给他呢?”
忍冬指的,当然是最后送的那一坛酒。
这个酒的账,自然也不可能有公款报销,到时候,还不是从张子虚自己的月钱里扣。
“我只知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人情总是一点一点累积上去的。”
张子虚对自己的做法完全没有半点后悔,
“他纵然两袖清风,可也绝不能亏了手底下的兄弟,不然以后还指着谁替他办事?”
“照你的逻辑,那掌柜的总也该少不了你的甜头才是,可是我却连一点都看不见。”
她只看见,张子虚的月薪是三钱银子,和她一个新来的尚未熬过试用期的薪水一模一样。
张子虚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这般离间的话他当真是听得多了,“她给出的,我得到的,你又怎么会懂。”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忍冬也看出了他的刻意疏远,跟在一言堂时对她的态度完全不同。
“你可还记得你和那个假爹相配合在赌坊擒住我的那次?”
“嗯。”
“你当时说,为了练成那样的默契,你们练了足足有三年?”
“是。”
“三年朝夕相处,你竟一念之间就把他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