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霎时安静下来,没多大工夫,白毛野人大步入内,背后紧跟着范蠡和陈铎。众人惊起争看,只见那白毛野人上身赤膊,腰以下用兽皮覆身。赤身露体处,通身白毛,一头白色的头发乱如飞蓬,此刻他那一双碧眼泛着绿幽幽的光,正四下扫射,及到勾践身上,那碧眼便死死盯住,而勾践的一双鹰目也紧盯着野人,四目相对中,勾践的心中一动,蹦出一个念头:这是人,不是野人,是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可是他搜索枯肠,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他是谁。
范蠡跨前一步,四下一揖道:
“今大王、吴国王孙雄大将军和诸位大夫都欢聚一堂,臣命白毛野人舞剑唱和一番如何?”
“好!好!让它舞剑,让它舞剑。”
白毛野人的碧眼慢慢从勾践脸上移开,转向范蠡,范蠡微微点头,那野人忽将目光向乐师们扫射过去,那意思分明是叫乐师给他吹奏。乐师们不由自主地轻轻吹奏打击起来。随着铙、钲、钟、钩、鼓、镦于等音器的发音,白毛野人忽然抱头大叫一声,双脚蹲地,蓦地一跃而起,身形舞转中,忽地手中亮出了一柄冷森森的宝剑,这剑细软绵长,分明系于腰间!
白毛野人将宝剑微微一颤,似一团秋水,银光四散。然后身影疾转,飘飘如一缕淡影,剑随影转,罡风呼呼。他边舞边唱,歌词唱的是《诗•;小雅•;小宛》,这是一首质朴哀伤诫告兄弟的劝勉诗。
“宛彼鸣鸠,翰飞戾尺。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
“人之齐圣,饮酒温克。彼昏不知,壶醉日富,各敬尔仪,天命不又。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赢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
“题彼脊令,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日月斯征,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
“交交桑扈,率场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狱。握粟出卜,自何能谷。
“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剑、那剑法、那歌词强烈地震撼了勾践,他近前围绕白毛人一周,悲怆地大叫道:
“剑子,你是剑子,好兄弟——”
剑子收剑,扭头冷冷地说:
“你还认得我,我是野人,我是野人!”
“剑子,这些年来寡人很想你……”
“别说了。你忘了我不要紧,你不能忘祖宗先人,忘了浸泡在苦水中的越国庶民,忘了你自己所受之苦,越国君臣都沉浸在美酒中不能自拔,是你之过,是你……”
欧剑子用剑指着勾践,勾践在这双凌厉的碧绿如磷火的目光逼视下,惭愧地低下了头。
“你好自为之吧!”欧剑子丢下了这句话,倏忽几纵,跃出宫墙,转眼便不见了影。
“剑子,不要走,剑子——”勾践欲追,却被文种拦住。“大王,何必性急,有客人呢——”勾践无奈,只得重新入座。
“这‘雪人,竟与大王称兄道弟,这倒是件稀奇事。”王孙雄揶揄地说。
“不不不,他不是野人,也非雪人,是小王自幼的伙伴,是人,是人。”勾践急忙解释。
“如此通身长白毛之人,世所少见,即便是人,将他当作珍稀送我家大王,不很妙吗?”王孙雄乜斜着眼睛对勾践说。
“这……这怎么能……”
“哼,区区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都不肯,又怎样证明你对我家大王是忠心不贰的呢!你自己去想吧。不过,纵然你不肯,我也会在山中搜捕的!”
说罢,王孙雄拂袖离席,大摇大摆去驿馆安歇去了。
这时勾践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跌坐在地。群臣面面相觑,眼前这事来得突然,如何收场呢,谁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是夜,勾践转辗难眠……
翌日一早,寂静的天姥山热闹起来,雾霭弥漫、山林重错中,影影憧憧出现了无数人的身影,他们中有一些人提着食盒、有的抬着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