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第一次请人喝这么贵的酒呢。”
黄金屋怏怏酬酢,到不知是心疼这一掷挥洒如土的钱,还是心疼这未满三十年之约的酒。
“我倒不是头一次被人请了。”
荼蘼伸手接过花觚,只微微嗅了一嗅,霎时间一股清心醒脑的香气扑面而来,的确是上好的酒。
“哦?看来还有人出过更高的价钱?”
“有人曾请过我一杯酒,举杯万里江山,倾杯一念死生,这算不算贵呢?”
黄金屋沉吟片刻,正如他心下那坛应慢酌细饮的美酒,久久才发出一阵感慨,“你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我说的可不算。”
荼蘼话将尽,将杯中酒猛灌了一大口,把杯子扣在了桌上,
“只要掏银子的人不心疼,我可是会贪杯的。”
流萤抿着嘴窃笑,只轻轻瞥了一眼黄金屋,就转过头径直向竹叶青走去。
以客为先,她自是懂得规矩。
竹叶青并没有来过十二楼,自然也没在这里存过自己的酒具,不过这对于十二楼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问题,他们有自己存备的很多套珍贵器皿,任人挑选。
红夫人说过,只要她们准备得周全,客人满意,自会再来。
只不过,流萤转身去取的并非是什么杯子,而是一鼎青铜鸮尊,弄梅不知所以,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满以为荼蘼的那盏花觚已是极大的酒器,可是这家伙,他家公子哪里可能遭得住?
她的眼睛跟着流萤的手滴溜溜地转,直到看见流萤把盖面取下,露出里面的另一盏酒爵时,才完全放下心来。
青铜鸮尊内盛着半满的清水,在水波绰约下冒着袅袅白烟。
流萤伸手将酒爵轻轻拈起,挽袖把坛中酒只往里倒了小半杯,又放回了鸮尊里面。
“竹公子。”
她莞尔而笑,说话的语气却比方才更添几分温柔,
“我观你面色虚白,似有不足之症,想来是不宜吃冷酒的。我且将这杯在尊里温着,只消一盏茶的工夫即可慢饮。”
“多谢。”
听得竹叶青这一声点头示意,流萤竟突然怔了一下,许久才回过神来,也朝着他点头回了下礼。
谢,这还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字。
获罪于天,她们流落到十二楼这个地方,本就没敢再去奢求些什么,只盼着自己每次尽心侍奉一位恩客,就能为九黎冢的家人减去一分折磨。
而这些客人即便平日里赞她们才貌双绝,念她们红袖添香,长夜漫漫,依偎在她们怀中聊诉衷肠,可欣赏从来都不是尊重,等到红烛烧尽,天亮之后,发冠重束,裤带紧扣,同样是桥归桥,路归路,身处下贱怎么敢妄登大雅之堂?
这个地方,她为别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果没有考虑得当,只会得到相应的惩戒,却从没有听到过一个谢字。
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她有些恍惚,恍惚回到了儿时尚且富庶的家中。
如果一个从来卑贱的人突然得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尊重,而这个陌生人还是别人所尊重之人,那她自己也一定会变得慢慢懂得自重。
她细细地瞧着面前的男人,打从他来到这儿,就没和他们之中任一人说过一句话,这第一句话,竟是对一个本应伺候他的青楼女子道谢,而这谢意之诚恳,竟也丝毫不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此情此景,倒使她为刚刚在暗室中的调笑懊悔不已,此刻已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不……我不是,哎呀,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