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转身正面与他直视,眼底眸光凛冽,手中火折子微亮,漆黑的地道内只有他身处之处亮起一片淡淡的光。他毫不畏惧地盯着轻云的一举一动,捏紧火折子的指尖却微微收紧。他的右手攥紧剑柄,剑穗上悬挂着的银色铃铛随着颤抖而发出清脆声响。
脑袋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沈钰一愣。
“这条暗道从郊外直达你的寝宫,你是当朝皇上,更是曾经的六皇子,倘若留下活口,他日一旦这条暗道被挖道人暴露出去,你必死无疑。”叶轻云微微一笑,“世事皆如此,虽然残忍却不得不为之。”
沈钰垂下衣袖,没再应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说的没错,残忍,却不得不为之。东梁和戎卢之间,必有一战。如果我们不够强大,就会被外族人吞并。他们想要的,不只是草原,而是整个中原。”
“到那时候,也同样会发生许多残忍的事。到那时候,你也会像今天这样相信我的决策吗?”
叶轻云轻轻握住沈钰温热的五指,指尖握住少年人冰冷的手指,沿着指缝与其十指相扣,“我会在你身旁,助你一臂之力。你相信奇迹的存在么?我们一起,创造一个奇迹,一个你所期望的盛世王朝。”
沈钰抽手的动作微微一顿,又慢慢垂下,任由叶轻云不松不紧地握在掌心中。他的肩膀一塌,像是松了口气般缓下心神,淡淡掀起一抹笑。
沈钰拧开他们面前的石门,穿过刺目的天光,踏出暗道。
他微不可闻地低声道:“倘若我们真的来日方长……”
“那么,我想暂时脱下这身皇袍,暂时抛却皇帝的身份,哪怕只能有一日做回沈钰,只是那个姑苏十三宫宫主,也好。我想带你回我的故乡,我们去姑苏吃新鲜的莲子,去金陵的街上喝酒,去看京城中的牡丹。”
沈钰转头笑笑,“就当我说笑罢。可惜这辈子没法脱下皇袍,连皇宫都要悄悄溜出去。”
“先前你问我,为何我在你面前自称‘我’而不是‘朕’,”沈钰笑容温柔,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小蝴蝶。”
“因为我只能在你面前,做回沈钰呀。我讨厌皇帝这个位置,也没那么热衷于权力,比起做皇帝,我更想去姑苏卖冷元子。”
街道上嬉笑喧闹,沈钰的声音却径直传入耳中。
叶轻云握紧了沈钰的指尖,在心底叹了口气。沈钰眼睛发亮,把一块碎银子塞进商贩人的手中,从草扎上取下一串冰糖葫芦,眉目欢喜地奔回他的身边,将那串冰糖葫芦递了过来。
“请你的。”
叶轻云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这个伯伯做的糖葫芦可好吃了,酸酸甜甜,我小时候每次偷偷溜出来的时候,都要去他那里买上一根。”
叶轻云咬下一颗裹了糖衣的晶莹山楂,将糖葫芦递到沈钰的唇边,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你自己吃吧,我现在不喜欢糖葫芦了。”
青年心底失落了一下,却还是满怀期待地伸舌,舔掉了拇指上融化的糖稀。他们租了辆马车,直到内廷司附近才下车。车夫不敢靠近内廷司,于是两人只得在距离内廷司还有一小截路的官道上停车。
沈钰此次便衣出行,并未穿着龙袍,内廷司守门的侍卫又常年驻守京师,自然不晓得当今圣上的模样。沈钰倒是不急,他摘下腰侧的玉佩吩咐道,“将玉佩拿去给你们大人看一眼,自然知道我的身份了。”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欠身抱拳,随即大步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内廷司外门大开,内廷司长司柳青河一袭黑紫云纹劲衣,短外袍随风猎猎作响,一路小跑出来迎驾。
“陛下想要亲自审讯刺客,下旨让内廷司提过去便是,何必大老远跑这么多路?”柳青河挥了挥手,两侧的侍卫尽数退去,跑回原位看守。
“朕出现在内廷司之事,一个字都不能露出去,倘若玉鸾宫之内有半点闲言碎语,柳青河我拿你是问,”沈钰嗤笑一声,抬了抬眼皮,“刺客还没死呢?”
“哪敢让她死啊!”柳青河先是无奈哼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就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陛下要内廷司扣下,又不让审讯,也不让杀,又听闻那刺客藏了武功,自然仍是被关在水牢里,抑制她的内力直到如今。”
“那便先去见太子吧,”沈钰挑了挑眉,“柳长司,有请。”
叶轻云跟在他的身后,咽下嘴里的山楂糖渣子,无奈笑了笑。
第47章贝壳
内廷司地牢阴冷,终年不见天光。没有内力的寻常人若是被关在这里,没几天就患上寒疾,不省人事。
当朝大皇子被关押起来,除了没了自由倒是活得很滋润。狱人们唯恐他染上风寒,就给他送来几床被子,摆上火盆,整个牢房都非常温暖如春。沈钰让狱人解开铁链,差遣了所有人,只和叶轻云一同踏进了屋内。
“你倒是自在,也不怕朕让你掉脑袋?”
沈显荣面容略显憔悴,虽说旁人伺候得很是用心,但毕竟比不上皇宫的吃穿用度,从未吃过半点苦的大皇子仍然消瘦了些。沈钰进来时,那厮也不抬头,手里把玩着几根黄色枯草,看那动作像是在编草蚂蚱。
听闻沈钰的声音而轻哼一声,抬了抬眼皮,显得有些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