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又黯然道:“本来一共有八株,你送我六株,剩下那两株孤零零怪可怜的……”
花总管会心一笑,道:“要不把那两株一并送你?”
练二娘两眼放光,道:“好啊好啊!”
花总管抬手抚额,心内不禁感慨道:“当家的常夸我精明,跟谁交易都吃不了亏,如今倒好,事情还没谈成,倒先折了八株云锦杜鹃进去,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得糗死我。不行,不行,这事儿得对他保密!”
花总管抬手拂去飘落在肩头的竹叶,道:“那几株云锦杜鹃虽然尚未长成,但其体型已然大过寻常花木,你们几位都是骑马来的,没处搁放,要怎样带回去呢?”
练二娘寻思了半晌,说道:“我本来只想要你两株,走的时候顺手薅出来,找条绳子拴在马背上,左右各一株,虽然不大好看,但总能带回去。想不到你花总管这样大方,一次送了我八株,虽然四个人四匹马,一匹马载两株正好,但总觉得一行人都这样不大像话。还是等我回去后,派辆车来,一趟拉走吧。”
花总管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练二娘突然道:“云锦杜鹃是十分罕见的品种,市面上通常有价无市,你把它们培养得那么好,一次送出去八株,会不会很心疼啊?”
花总管笑着摇了摇头,道:“花之所以美好,不在于花之本身,而在于有人欣赏。偌大一座巴山城,真正懂得欣赏这些花的人,其实没有几个。与其让它们在这里受人冷落,倒不如将它们赠予那些真正懂得爱惜它们的人。”
花总管转过头,望着练二娘,温言道:“练堂主,我相信你就是那样的人,请一定要照顾好它们,不要让它们轻易死掉了。”
练二娘拍着鼓胀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花总管请放心,就算我死,它们也不会死的。”
花总管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面对东门夜雨提出的疑问,云天行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向站在不远处的练二娘吩咐道:“练堂主,麻烦你去马背上的行囊里,将我那个宝贝取来。”
练二娘面露疑惑之色,道:“哪个宝贝?”
云天行解释道:“就是来路上,我新收的那个。”
练二娘一边向外走,一边嘀咕道:“来路上新收的……难道是……那个破玩意?”
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么一个破东西,丢在大路上都未必有人捡,门主居然把它当宝贝,真是怪事。
“慢着!”东门夜雨喊住正要离开的练二娘,又转目望向云天行,皱眉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云天行微笑道:“不要紧张,我只是想给你看一件宝贝。”
东门夜雨踏前一步,沉声道:“云少主,这里是巴山城,不是百宝阁,我对你的宝贝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那样一些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愚蠢鼠辈,真的值得你豁出性命去守护吗?”
此时两人相距甚近,云天行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然而他神色自若,并未露出丝毫怯惧之色,只淡淡说道:“等你看完了那件宝贝,我想你会有答案的。”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中间似有电光在闪动。
花总管双手插袖,快步走到两人身侧,微笑道:“这里虽然不是百宝阁,不收售宝物,但若只只过过眼,也未尝不可。何况能被云少主视之为宝贝的,又岂会是凡物?当家的,咱们不费一金一银,就能平白沾些宝气,可不是什么坏事呀。”
“快去快回!”东门夜雨转身走开。
花总管向练二娘道:“练堂主,请随我来。”
人群分出一条道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同天会的会馆,转行至青石大道上,花总管放缓脚步,等练二娘跟上来。
道路两旁的翠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花总管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他抬手指着道旁的“竹墙”,微笑道:“以前这两边是没有遮挡的,每次走在这条青石道上,总会有一道道目光射过来,让人很不自在。后来我灵机一动,就在道路两旁栽上了一些细竹,稀稀落落的,能遮得住视线,却挡不住花香,结果出人意料得好。每当心情郁闷的时候,来这里走走,听着微风吹动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心情就会变得舒爽许多。”
花总管自顾自说了一通,不见有人回应,回头一瞧,原本跟在后面的练二娘早已不知去向,他吃了一惊,正要大喊,却见练二娘从一条竹荫小道里走出来,大概是看到了自己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花总管,你那是什么表情?大白天的,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没有的事。”花总管笑得有些勉强,“我是怕练堂主迷路,耽搁了取宝,叫大家久等。”
练二娘摆了摆手,道:“这些违心的话不说也罢,我又不傻,你什么心思,我难道瞧不出来?莫说是偷偷溜走,门主他们还在这里,你就是打开城门放我走,我都未必肯走哩!”
花总管无言以对,只是赔笑。
两人并肩而行,练二娘咂了口烟,忽然道:“花总管,你那几株杜鹃花养得不错呀。”
花总管面露得色,笑说道:“我花某人别的长处没有,养花是一绝。莫说是杜鹃花,只要是你能叫得出名字的花种,就没有我养不好的。”
练二娘没好气道:“随便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多久没被人夸过了?”
花总管佯装没有听到,又自顾自说道:“巴山城内的杜鹃花总共有三百七十六株,大致可分为十九个品种。你看到的应该是云锦亭那边的云锦杜鹃,绕亭栽种,共有八株,与云锦亭的八角相对。那个亭子是前年新建的,那八株云锦杜鹃也是前年种下的,还未长成,等再过几年,枝干高大粗壮,花枝细长繁密了,时节一到,百花齐放,满树烟霞,那才好看哩。”
练二娘叹了口气,道:“真羡慕你这个懂行的人,无论什么花,都养得活,我就不行了,养什么都难逃一死。每年春天,我总要买些花来养。今年不知中了什么邪,遇到一个卖杜鹃花的,看着品相还不错,就一次性买了十八株,找块空地种下,期待着来年遍地开花,结果可好,不到俩月,死了一半,再过一个月,就剩了一株……我倒不是心疼那几两银子,就是觉得有些委屈。人家都说养花简单,可我连花都养不活,你说我还能养活什么呢?唉!现在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有一株杜鹃花仍还活着,但也活不久了。来之前我特意去看过,它就跟患了重疾的病人一样,垂头耷耳的,没一点神采,估计是熬不到年底了……”
花总管转过头,望着喋喋不休的练二娘,突然发现,原来这个生性豪爽似男儿的女中英杰,也有柔弱的一面。
也正是这柔弱的一面,让花总管觉得,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