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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一达兄的文章刚见报,白家就翻天喽,先是我姐给我打电话。顺便说一下,我姐是家里孩子中的老大,从小既漂亮又拔尖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可惜偏疼不上色儿,不到16岁就闹着去东北“军垦”,父亲心疼闺女不让去,她就跟爹玩儿命非去不可,用父亲的话说“邪劲儿太大”。可一到北大荒就傻眼了,天寒地冻,罪受大了,我们家的急也着大了。有一年她得了一种叫“羊毛丁”的地方病(学名叫“克山病”),都快进太平间了,结果被当地老百姓用土偏方给救了过来,算是捡回一条命。消息传到北京,父亲急得吐了半脸盆的血——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姐在电话里骂道:“你想作死呀?咱们家的这点事儿都让你给抖搂出来啦。老太太可急眼了,两宿没睡着觉,血压都快二百啦……”

这才想起来,文章里提到了我爷爷解放前怎么发的迹、后来怎么败的家、我爸参军后怎么带回来一把手枪、怎么把家里的古董卖给香港某电影导演……这忌讳可犯大了。

我麻利儿地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已经七十有六,满脸涨红,眼睛瞪得俩小包子似的嚷嚷着:“活腻味了吧小祖宗?这些可都是历史问题,盖还盖不住呢,这下好了,你让全世界都知道了。为了你能出名,就非让我死在你手里不可啊?”

“妈,您别价呀。”我说,“咱家老爷子死了都十好几年了,况且是一辈子不得烟儿抽,给他老人家的德行宣传宣传,这有什么不好哇。”

老太太说:“好哇,等我死了以后你爱怎么宣传就怎么宣传,你不能让我现在就出门不敢见人!”

我也急了,冲老人家嚷道:“您真是我一个人儿的亲妈,都什么年代啦?您怕谁呀!怕造反派还是怕红卫兵?怕工宣队还是怕军代表?”

老太太说:“整个就是怕你!”说着话儿,她快站不住了。再一摸,坏啦,手都凉了。我真害怕了,也没辞儿了,只有认错的份儿。

我说:“妈您别真生气呀,是儿子的错还不成?”

老太太说:“你哪儿错了?”

“我……我错儿大啦!”我说,“咱为了自个儿出名,耽误了一位七十六岁老人的政治前途。”一下又把老妈给逗乐了……

看来我真的是错了:错就错在爸爸虽然早已故去,可忘记了妈还活着。而且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老人家在潜意识里仍然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生活在那个已经逝去了的年代,那是个让当事者惶惶不可终日的年代,让经历过的人一提起来仍不禁心惊肉跳的年代,让现在的年轻人听着却啼笑皆非的年代。

接着是我哥给我打电话。

我哥就好得多了,他没急也没骂,只是有点像领导对属下说话。这不奇怪,我哥是迄今为止我们家唯一在职的党员加机关干部,用现在的时髦称谓叫“公务员”。

我哥是父亲的“杰作”,也是父亲的“理想”,他不折不扣地按照父亲指引的路线前进:入团、入党、当干部,一路“红尘滚滚”,但是苦是乐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哥俩平时话不多,来往也不甚频繁。但是说句心里话我更惦记他,惦记他的健康,关注他的仕途。

公平地讲,我哥算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同志,光是那份兢兢业业的劲儿就很像父亲,加上他的五官长相,活脱儿是父亲的一个影子。只是父亲生不逢时,用现在老百姓的话说叫“点儿背”。我哥则不仅赶上了好时候,也确实比父亲聪明能干,即便只是个“小吏”,但这“成就”足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一个人这辈子任劳任怨只走自己认准的一条路,而且是一条道儿走到黑,是很需要些勇气和耐力的,这点我哥的确比我强太多了。

只是他那点儿“职业病”忒让人看不惯,总带着“官儿架子”,就连过春节给我儿子压岁钱,都像是领导干部下基层慰问“五保户”。于是大家背地里叫他“三结合”,即“领导的派头、兄长的风度、大爷的牛×”。

我哥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你把咱们家的那点儿陈糠烂谷子都弄到报纸上去了?”

我说:“是啊。”

沉吟了一下我哥又说:“唉,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太陈旧,应该说点咱家积极的事儿。”

我说:“您圣明,敢问什么是咱家积极的事儿?”

我哥清了清嗓子说:“比如……比如我继承爸的遗志,兢兢业业地为党工作。”

我说:“得嘞,大爷您放心,下回有机会一准儿把您抬举上去。可前提是得先把《北京晚报》变成个带把儿的烧饼,好让我拿在手里想怎么啃就怎么啃,要不然人家凭什么听我的呀?”

我哥说了句:“无聊!”就把电话给挂了。

您瞧,哥俩就这么点儿话。

百年家事细说从头3

我们家的仨孩子,姐姐是“明珠”,哥哥是“理想”,我呢,什么他妈都不是。

听姥姥讲我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就给憋死。父亲当时斩钉截铁地跟医生说:“保大人!”就在医生护士们叮叮当当地准备好了“十八般兵刃”正要下家伙的时候,迎着夏季一缕金色的晨光,踩着窗外“大跃进”激昂的鼓点儿我自己出来了。那是1958年7月9日的早晨,天刚亮,所以给我取名叫白明。

这件事儿不论什么时候跟人家说起来,都觉得自己倍儿潇洒。可无论从哪方面讲,生我又都是多余的,尤其是按照人口学家的理论,我应当是被蛤蟆骨朵给吃了的“零碎儿”(据说五十年代民间曾流传吃蝌蚪避孕的方法),这“偏方”在当时也就是昙花一现,因为有人吃出了毛病。照说应该是“饮活蝌蚪少许”,有胆儿大的偏招呼半盆。结果孕没避了,差点把命给“避”了。我妈当年吃没吃过蛤蟆骨朵儿?甭问,肯定是没吃过。老人家一辈子是素食主义者,到今儿个连牛羊肉的荤腥都不沾,哪咽得下去那玩意儿?所以就爱谁谁了,所以咱注定就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

小时候父亲常跟亲戚朋友说:“老大心细,女儿嘛。老二踏实,是块材料。三儿不成,他除了会出幺蛾子,没什么出息。”

关于爱出“幺蛾子”父亲还真没冤枉我,可能是天性吧,这在“文革”期间曾有过一次“精彩表现”:

上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名字现在死活想不起来了。那时候同学串门儿从不敲门,都是在门口喊。这位仁兄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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