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坊的巷子里跑过两条狗,冲着黑影里的马车狂吠。
白露出了身冷汗,看见那马扬起蹄子打了个晃,不由从车辕跳下去,捡起石头猛地砸去。
那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了,白露这才拍了拍胸脯,重新跳上马车。
谢锳倚靠着车壁双目紧阖,细指捏着披风,左耳垂少了一枚耳铛,却能看出泛红的咬痕。
寒露心疼地抹了把泪,转过头不忍再看。
屋里燃起灯烛,白露还想多点几盏,谢锳哑声让她出去。
牡丹纹香炉的烟雾袅袅升起,鼻间尽是幽香,谢锳泡在水中,低下头,入目便是各种痕迹,能看见的地方,不能看见的地方,稍稍抬腿,不适感尤其厉害。
她慢慢搓洗,动作越来越用力,直到把皮肤搓红,搓的几乎破皮,她忽然肩膀一垮,后背沿着边缘滑了下去。
瞬间被水淹没,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充斥着五官,她脑子里乱作一团,当年太极宫承香殿,那幕画面不断重现,不断刺激她的神经,她张开嘴,水猛地灌入,呛进肺腑的痛觉让她仓皇上浮,慌乱地扒住边缘大口喘息。
荒诞到令人作呕!
“每回都吐?”何琼之摸摸后脑勺,眼里放光,“有几回?是不是次数太多姑娘受不了?”
周瑄的体格他清楚,虽在疆场历练过,却没有武将那种肌肉嶙峋的感觉,他四肢修长,骨肉均匀,线条轮廓刀劈斧砍,是个俊美矜贵的男人,在床笫间想来不会含糊。
周瑄睨他,面色不悦。
何琼之这厢开始琢磨起人来,回京后倒是去过几回教坊司,那儿的姑娘大都明媚主动,然他也不敢乱来,顶多吃几盏酒,说些荤话。
他见识少,自然也没听说床笫间能把人折腾到呕吐的怪事。
除非力道狠了,手段残忍,否则哪能叫敦伦之乐,云雨之欢,从来没听谁用恶心来排斥。
京中那些纨绔里,个个谈起此事都是一副鬼迷心窍的模样,怎么圣人反倒栽了。
思及此处,他又捏着下颌开始猜测对方是谁。
总不能是王毓,她在宫里不假,可都是跟昌河公主住在一处的,况且她行为举止不是放荡之人,王家的教养也不允她婚前便交付清白,即便再有指望入主中宫,那是作为王家女的尊荣。
周瑄啜了口茶,言语清冷:“只三五次。”
“那便怪了。”照理说圣人龙章凤姿,合该多少人巴望攀附,怎么还能有人对着他那张俊脸呕吐,便只可能一个说法了。
再次抬起眼皮,何琼之的眸中多了分难以言喻的震惊。
周瑄瞥他一眼,嗤道:“收起你脑子里的不正经。”
他也是疯了,半夜不睡跑来问这么个还未开化的东西。
谢锳咬牙切齿骂他的画面深深刺激到周瑄,以至于辗转反侧,多日不得安枕。
不明不白的几个字,扰的他殚精竭虑。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尝到滋味,又岂会轻易罢休。
周瑄不想委屈自己。
静谧的屋中,换了淡淡的梨香,一点点白雾从香炉里涌出。
谢锳正在灯下看书,似乎也心不在焉,翻了几页便托着腮颊发起呆。
前几日谢锳将云彦的东西收拾妥当,送回伯爵府,不管云彦如何逃避,谢锳都未再给他回旋余地。
曹氏又喜又悲,喜得是云彦无碍,悲的是府里乱作一团,云臻掌家,花销如流水,全无节制,偌大的伯爵府早些年便苦苦支撑,若非谢锳拿嫁妆补给,哪里会有这三年的荣华。且不说这些,庶姐和孟筱一直在府里住着,横竖还没有个交代,她与云彦婉转提了几回,先把孟筱的事定下来,婚期不说,总要给姑娘一个说法。
可云彦径直拒绝,直说这辈子都不可能。
孟筱又是脾气和软的,说两句便掉泪,从前觉得她顺从乖巧,现下却觉得她是烫手山芋,每日夹在她和六郎之间迂回,曹氏觉得心累,里外不是人。
饶是苦恼也不知该埋怨哪个,若要责备孟筱,难免牵扯云臻,那是个暴躁跋扈的主儿,幼时还好点,越长大越无从约束,稍不顺着心意便要搅得天翻地覆,她管家,管的一塌糊涂还不肯撒手,奴仆们都有怨气,相比谢锳管家时的有条不紊,他们手里头也多些赏钱,不像现在,非但拮据,要求还愈发苛刻。
曹氏额上搭了条湿帕子,总觉得自己一夕间老了不少,正合眼眯着,刘妈妈急匆匆过来报信,道六郎又去长乐坊了。
曹氏呻吟了声,暗叹孽缘。
谢锳这孩子说断便断,仿佛从前那些欢好都是假的,待六郎的情谊也是假的,若非亲眼所见,曹氏也万不能信。那日六郎眼巴巴上门,只说自己还有几件东西没拿走,其实就是为了寻借口看她一眼,清风朗月的公子,已然低声下气,她当娘的看着,心里自是苦涩。
可谢锳,自始至终都没露面,只让下人将东西递出来,可怜六郎失魂落魄,日渐消瘦。
“仔细跟着,别叫六郎发现,他是魔障了,明知锳娘不理睬,还是要去,横竖是我的错,当初不该让筱娘救他。”